“刚才,”南宫叶云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回廊愈发寂静,“小十六说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想从这幼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南宫星銮挣脱开八哥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小小的身影再次立于众人目光之下,神色坦然,并无惧色。
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尚未脱去奶气的嗓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度说道:
“三位皇兄的主张,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他转向南宫叶云,目光澄澈:“大哥主张集权,是为求政令畅通,令行禁止。” 目光移向南宫清泸:“二哥强调御外,是为保境安民,震慑四方。” 最后看向南宫宇程:“五哥力主富国,是为图仓廪充实,基业长青。”
他的声音依然稚嫩,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这三者,何尝不是治国理政不可或缺的三个维度?如同鼎之三足,缺一不可。为何非要争个孰先孰后、孰重孰轻?仿佛……仿佛选对了,就能证明什么似的。” 这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却像一根小针,轻轻刺了一下在场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
二皇子南宫清泸轻笑一声,掩饰着被那“证明什么”隐约刺中的不自在,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玩味:“十六弟年纪虽小,倒是会做和事佬。那你倒是说说,这三者该如何兼顾?空谈调和,谁都会。”
南宫星銮并未被难住,他眨了眨眼,答道:“譬如筑屋,需先固地基,再立梁柱,最后覆瓦添饰。治国亦然。当下或许该以集权立规矩,凝聚力量;同时以御外稳边陲,争取时间;待内政边事稍安,再大力推动富国之策,积蓄长久之力。
三者本就相辅相成,循环往复,何必执着于一时之先后,定要分个高下?”
五皇子南宫宇程忍不住插话,语气急躁:“说得轻巧!资源有限,国力有穷,总要有个轻重缓急!岂能四面出击?”
他心中焦灼,若不能证明自己的“富国”策为第一急务,如何在兄弟们面前彰显自己的远见?
“五哥说的是。”南宫星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难题,
“正因资源有限,才更该明白:集权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更有效地集中资源办大事;御外不是穷兵黩武,而是为了创造一个能安心发展的环境;富国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为了支撑更强大的集权和更稳固的国防。
三者本就是一盘棋上的不同落子,目的都是为了棋局的胜利,何必自缚手脚,为一步之先后争得面红耳赤?”
他环视三位兄长,目光纯净,却仿佛能照见人心:“诸位皇兄各执一端,犹如盲人摸象,都触及了真相,却都不是全貌。何不将各自的见地融会贯通,方能窥得治国全貌。”
南宫星銮这番关于“鼎之三足”与“一盘棋”的论述,像一阵清冽的泉水流过燥热的回廊,让原本被胜负心和表现欲充斥的气氛为之一静。
诸位皇子,无论此前立场如何,都不禁顺着这稚嫩却清晰的声音所指引的方向去思考。
的确,集权、御外、富国,这三者何尝不是支撑一个庞大帝国的基石?为何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仿佛认输了就等于在某个不能言说的竞争中落败了一般?
然而,权力的博弈场,从来不是道理能够完全左右的,尤其是当这道理触及了那不能明言的野心时。
短暂的沉寂之后,大皇子南宫叶云率先打破了平静。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南宫星銮身上,欣赏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与试探。
他放缓了语气,让自己显得更像一位宽容的兄长,但问题却更加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压力:
“十六弟年纪虽小,见识却是不凡,一番调和之论,令为兄汗颜。”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如同利剑出鞘,“不过,治国如用兵,形势万变,总有轻重缓急。若……若非要你在我们三人的主张之中,择一而为‘先’,你会选择谁的?”
这个问题抛出来,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微妙地绷紧了几分。所有人都明白,这已不再是单纯的学术探讨,而是带着立场的试探,甚至可以说是将年幼的十六皇子无形中推到了必须表态的位置上。这“先”字,意味深长,仿佛在问,你认为我们三人之中,谁更有资格……走在最前面?
“嗯?”南宫星銮似乎被这个“选择题”问得愣了一下,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现出纯粹的困惑,他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在努力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以及它背后那沉重的暗示。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南宫春雨见状,心中大叫不妙。他太清楚这位大皇兄了,看似宽和,实则心思深沉,这问题哪里是一个三岁孩子能回答,又该回答的?
无论选谁,都会无形中得罪另外两人,甚至被贴上某一阵营的标签,从此再难安宁。
他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捂住了南宫星銮的小嘴,脸上堆起讨好的、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对着南宫叶云,也对着另外两位目光灼灼的皇兄连连躬身,声音都急得变了调:
“嘿嘿,大皇兄,二皇兄,五皇兄……您们真是抬举小十六了!他一个奶娃娃,刚才那些话还不知道是哪里听来学舌的,歪打正着罢了!这等关乎……关乎国运走势的抉择,他哪里懂得什么先后轻重?
童言无忌,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你们继续商讨正事,我这就带他回去,不打扰诸位兄长的雅兴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想把南宫星銮往自己身后藏,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老八,”二皇子南宫清泸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南宫春雨那紧张得有些发白的脸,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不过是想听听十六弟的‘高见’,又不会吃了他。你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倒显得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在欺负幼弟似的?还是说……你心里,其实早已有了倾向,怕十六弟说出来?”
这话轻飘飘的,却带着毒刺,让南宫春雨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彻底垮掉,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南宫星銮用力掰开了八哥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的手。
他没有立刻看向咄咄逼人的兄长们,而是抬起小脸,望了望稷下学宫巍峨的殿顶,又看了看回廊外湛蓝高远的天空,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南宫叶云那个看似简单、实则凶险的难题。
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下,他重新将视线落回三位兄长身上,没有直接回答“选谁”,而是用一种充满稚气,却仿佛能穿透所有伪装与野心的语调反问道:
“皇兄,为什么非要选一个呢?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父皇操心的事情吗?”
他歪着头,大眼睛里满是纯然的不解,仿佛在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理所当然的问题。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每一位皇子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