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自稳住身形,上前一步,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
“逍遥王!休要血口喷人!老臣所言所行,无一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
你口口声声主战,斥责老夫卖国,敢问王爷,除了这一腔血气,破敌之策何在?难道要我大辰儿郎,仅凭一腔血气,去填那茫茫大海吗?!”
这一问,尖锐无比,瞬间将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南宫星銮一身。是啊,斥责求和易,拿出切实可行的破敌方略难!
面对这近乎逼问的质疑,南宫星銮却不怒反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傲然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谁说我大辰无良策?!谁言我朝只能忍气吞声?!”
他的声音如同玉磬乍鸣,清越中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他不再理会咄咄逼人的林维舟,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面向龙椅深深一揖。
“皇兄!”他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如星,“臣弟昨日接到‘蛛网’密报,得知东境局势之后便连夜出城,奔赴西郊的那处山谷!”
“山谷?”
殿内刚刚被引爆的紧张气氛,因这突兀的地名再次泛起波澜。低语声窸窣响起,疑惑与不解浮现在许多官员脸上。
与他们截然不同,龙椅之上的南宫叶云,在听到“山谷”二字的瞬间,原本微阖的双目骤然睁开,深邃的眼眸中迸发出一抹难以抑制的锐芒。
他搭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那个地方,那个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晓的秘密,此刻被他的皇弟在朝堂之上、在几乎撕破脸的当口公然提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南宫星銮将众人的惊疑与皇帝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声音愈发沉凝有力:
“一年前,得父皇遗命与皇兄密旨准允,臣本王于那绝密山谷之中,暗中编练了一支新军。此军不录兵部籍册,不耗国库正饷,所有用度皆由皇兄内帑及本王封地岁入支应,专为应对今日这般非常之变而设。”
他略微停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队列中脸色骤然苍白的兵部尚书邹远瞻,“一月之前,此军已交由兵部尚书邹远瞻之子——邹书珩统领训诫,以期实战磨砺。”
“邹书珩?!”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朝堂!不少知晓邹家当时父子之争内情的世家大臣更是惊愕交加,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邹远瞻。
却见这位素来沉稳的兵部尚书,此刻竟是浑身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他那离家一月、对外宣称“游学”的独子,竟然是在那里?统领着一支连他这个执掌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都毫不知情的秘密军队?!
南宫星銮不给众人喘息之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沙场点兵般的铿锵锐气:
“昨日臣弟亲临校场,点兵阅武,所见所闻,可谓惊喜!此军虽成军时日尚短,然其下分设三营,各有专攻:
千机营善造机关巧械,锁江断流,伏击于无形;血吻营精于潜行暗杀,来去如魅,可于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碎城营皆披重甲,持利刃,冲锋陷阵,有撼山碎城之威!”
“此三营合力,正可谓:千机锁域,血吻诛心,碎城破阵!”南宫星銮声震屋瓦,“专为克制东夷这等诡谲莫测、行踪不定之敌而生!他们,便是我大辰暗藏的利刃!”
他猛然转身,再次面向御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东境危局,刻不容缓!臣弟已斗胆,代皇兄传下军令!命其军,三日之内,开赴东境!他们,便是臣弟今日献于皇兄驾前,用以斩断东夷贪念、涤荡东境阴霾的第一柄利刃!”
“只是,这支军队还未有名号,沙场扬威,岂可师出无名?还请陛下亲自为其赐下旌旗所向!”
就在几位主战将领面露振奋之色,邹远瞻心潮澎湃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泉溅落,瞬间给这沸腾的大殿降了温。
“陛下!老臣以为,此议万万不可!”
只见林维舟已然恢复了那副老成谋国的姿态,他手持玉笏,言辞恳切,仿佛字字句句皆是为国思量:
“逍遥王殿下所言这支‘奇兵’,听起来固然令人振奋。然而,恕老臣直言,一支成军不过一载、主将履新仅止一月的军队,未经战阵锤炼,未知实战凶险,此刻便仓促投入东境那般酷烈战场,面对狡诈如狐、凶残成性的‘海鬼’……”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南宫星銮,语气沉痛而锐利:
“这与驱赶羊群入虎口何异?与让他们去送死何异?!老臣非是质疑殿下练兵的苦心,亦非看轻邹尚书虎子的才能,然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岂能寄望于一支尚未经历血火考验的‘纸上之兵’?若其初战受挫,非但不能解东境之危,反而可能挫动我军锐气,助长敌寇凶焰!届时,这丧师辱国之责,该由谁来承担?!”
这一番话,可谓老辣至极,避开了直接反对用兵的大义名分,转而牢牢抓住新军“稚嫩”这一看似无可辩驳的弱点,字字诛心,瞬间让方才升起的希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就在林维舟话音刚落的刹那,南宫星銮骤然撩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地,发出一声沉响!他脊梁挺得笔直,如孤峰傲立,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御座:
“皇兄!林太傅既然忧心国事,质疑新军,臣弟今日便以此身,为此军作保!”
他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若此军不能助穆凉王荡清海寇,收复失地,臣弟南宫星銮,愿献上这项上头颅,以正军法!此誓,天地共鉴!”
“轰——!”
整个金銮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滔天巨浪!
谁也未曾料到,逍遥王竟会以亲王之尊,立下这等不留退路的军令状!以项上人头作保,万死不辞——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