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銮缓缓直起身,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尚且稚嫩的脸庞上。
那抹因彻夜未眠留下的倦色尚未完全褪去,却已然被另一种光华所取代——
眼底的阴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淬火重生般的清亮,沉静中透着磐石般的坚毅。
他唇角微扬,不再多言,只将宽大的袖口利落地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略显纤细却稳如磐石的手腕。
转身便投入到早膳最后的收尾中,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恰到好处。
他亲自将切得细密均匀的葱花盛入素白瓷碟,又俯身仔细查验刚出笼的水晶虾饺——薄如蝉翼的澄皮包裹着若隐若现的粉嫩虾仁,火候分毫不差。
那专注的身影在灶台间移动,比往日更多了一份内敛的力量,仿佛将所有的思绪都沉淀在了这方寸之间的烟火气里。
王师傅站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眼中满是慈爱与赞赏。
他默默上前,不动声色地帮着整理灶台,递上所需的器皿。
不多时,几样早膳已准备停当:
一笼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一碟煎得金黄酥脆的葱油饼、几块温润软糯的枣泥山药糕,并一盅文火慢炖、米油稠厚、药香与米香交融的暖粥。
德顺公公领着两名小太监,轻手轻脚却又异常稳妥地将这些盛着心意与暖意的器皿,一一放入温润生光的紫檀木食盒中。
德顺公公上前,恭敬地提起食盒,垂首静立一旁。
南宫星銮移至铜盆前,仔细地净了手,用雪白的软巾一寸寸拭干指尖的水珠。
随后,他理了理玄色朝服的衣领与袖缘,抚平每一处可能存在的褶皱,直至周身整肃,一丝不苟。
当他再次举步,向着皇后宫苑的方向走去时,那挺直的脊背,沉稳如山岳的步伐,竟似在一夜之间洗去了几分少年稚气,悄然沉淀下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持重与威仪。
“喂,老王,你方才跟殿下说什么了?”望着年轻王爷离去的身影,几位师傅不约而同地围到王师傅身边,与他交情最笃的李师傅率先开口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王师傅轻笑着摇了摇头。
“还跟我打哑谜是不是?”李师傅啧了一声,压低声音,“我老李虽说没你心细,可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方才殿下来时,眼里尽是落寞,这会儿离去,整个人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好了好了,真没什么,”王师傅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走吧,咱们手头还有活计要做呢。”
南宫星銮领着德顺公公穿过庭院,晨光下的凤清宫虽依旧庄严肃穆,却平添了几分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息。
披甲执锐的侍卫比平日多了数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沉重的脚步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他心下了然,昨夜那场未惊动前庭、却撼动后宫的风波,痕迹尚未完全抹去。
踏入殿内,暖香扑面,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道明黄色的熟悉身影正端坐在皇后顾清沅的榻边——皇帝南宫叶云竟也在场。
“皇兄?”南宫星銮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真切的笑意,脸上的疲倦仿佛都被这笑意冲淡了几分,“您也在。”他立刻示意德顺公公,“快,将早膳摆上。”
德顺公公连忙应声,与宫人一道,轻手快脚地将食盒中的精致点心与那盅暖粥一一取出,妥帖地安置在榻前的小几上。
食物的温热香气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冲淡了那份因昨夜变故而残留的凝重。
南宫叶云的目光自幼弟进门起便落在他身上,未曾移开。
他敏锐地捕捉到,尽管南宫星銮眉宇间仍带着熬夜的痕迹,但那双昨夜曾布满阴霾与自我怀疑的眼眸,此刻却清亮坚定,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星辰,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轨道。
他与榻上的顾清沅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们原本准备了诸多宽慰劝导之词,担心年幼的弟弟被昨夜的挫折与宫中的惊变压垮。
此刻看来,那些话语,似乎已不必宣之于口了。
南宫星銮并未立即提及昨夜种种,只是亲自将玉箸奉与兄嫂,语气轻快一如往常,仿佛只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前来问安:
“皇兄,皇嫂,趁热用些吧。这虾饺是刚出笼的,火候正好。粥也炖足了时辰,最是暖胃。”
他的从容,如同一阵温和的风,悄然抚平了殿内最后一丝紧绷的弦。
南宫叶云接过玉箸,目光在弟弟脸上停留片刻,终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唇角也染上了真切的笑意。
顾清沅倚着软枕,脸上也浮现温柔神色。
三人极有默契,谁都不曾提及昨夜宫中的刀光剑影,也未谈论朝堂的暗流汹涌。
仿佛那紧绷的气氛都被眼前这氤氲着食物香气的暖意驱散了。
席间,南宫叶云忽然笑道:“说起暖胃,朕倒想起一桩旧事。
星銮,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的初夏,不知怎的迷上了金銮殿后檐那棵百年梧桐上的鸟窝,非要亲自爬上去掏鸟蛋。”
顾清沅闻言,也忍不住掩唇轻笑,眼中带着回忆的光芒。
南宫星銮正夹起一块山药糕,闻言手一顿,耳根微微泛红,有些赧然:“皇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怎么不提?”南宫叶云笑意更深,“你倒是身手伶俐,真让你爬了上去,结果下来时一个不稳,险些摔着,惊得底下侍从魂飞魄散。这倒也罢了,偏你怀里还死死护着两枚青皮鸟蛋,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奈与宠溺,
“结果被下朝路过的父皇撞个正着。父皇当时脸都青了,拎着你的后领就把你提回了紫宸殿,结结实实赏了你一顿‘竹笋炒肉’,记得吗?屁股肿了三天,坐都不敢坐。”
南宫星銮想起那时场景,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那点因熬夜和政事带来的沉重,在这轻松的氛围里彻底消散了。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那……那鸟蛋后来不是也孵出来了吗?两只小雀儿,后来还养在御花园里呢。”
顾清沅柔声接道:“是了,为了那两只雀儿,你可是天天跑去喂食,比读书还用功。”
笑声在殿内轻轻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这一刻,他们不似帝王、皇后与亲王,倒更像是寻常人家,分享着温馨趣事的兄嫂与幼弟。
早膳便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中用毕。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顾清沅轻轻抬手,唤来贴身女官云袖。
云袖会意,躬身退下,不多时,便捧着两件叠放整齐、用料厚实考究的冬服走了进来。
“如今天气愈发寒了,”顾清沅声音温和,带着关切,“这是我最近闲来无事制作的冬服,用的是上好的云纹锦,内里絮了今年的新棉,最是暖和。”
她先看向南宫叶云,“陛下日夜操劳,更需注意保暖。”
随即目光转向南宫星銮,眼中慈爱更甚,“銮儿也是,早晚出入宫闱,莫要着了寒气。试试看,是否合身。”
两件冬服,一件雪白,一件玄青,针脚细密,做工精良,静静地躺在云袖手中,承载着无声的关怀与熨帖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