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安魂香料的青烟依旧袅袅。齐天笑静静地躺在暖玉床上，眉宇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重，仿佛在沉睡中也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抉择。而在不远处的寒玉榻上，柳依依的气息依旧微弱如丝，那一头灰白的长发中，仅有的几缕新生的墨色，是她与死亡顽强抗争的唯一证明，脆弱得令人心碎。
南宫瑾如同过去几日一样，沉默地坐在石殿门口的一块青石上，膝上横放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他的目光，时而落在齐天笑身上，带着探究与隐忧；时而长久地停留在柳依依苍白的面容上，冰冷的目光深处，是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自责。
他恨自己不够强。若他足够强大，便能在统帅府中提前察觉魂老人的阴谋，便能挡下那致命的本源魂刺，柳依依便无需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份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骄傲的剑心。
大祭司乌穆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睿智。他顺着南宫瑾的目光看向柳依依，轻轻叹了口气。
“剑者，还在为圣女殿下忧心？”
南宫瑾没有回头，只是放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大祭司，依依她……还能撑多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乌穆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祖灵蕴魂阵与百草蕴神露，已为她固本培元，吊住了最后一线生机。只要阵法不撤，灵露药力未完全消散，她便能维持现状。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阵法运转需消耗圣地灵韵，神露药力亦有尽时。多则三年，少则一载，若再无根本性的转机，恐怕……”
三年……一载……
南宫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时间，太短了！短到让人绝望！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乌穆，那眼神中蕴含着一名剑客最后的倔强与期盼。
乌穆看着眼前这如同孤狼般的青年，心中微动。他沉吟良久，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秘辛，最终缓缓开口：“办法……并非完全没有。只是，希望依旧渺茫，且路途艰难，九死一生。”
“请大祭司明言！”南宫瑾豁然起身，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只要有一线希望，他绝不会放弃！
“在我族流传的古籍残卷中，曾提及大陆西方，越过无尽荒漠与连绵险峻的山脉，有一支与世隔绝的古老种族，被称为‘精灵’。”乌穆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历史的悠远，“传说他们世代栖息于一片被称为‘永歌森林’的圣地之中，与自然共生，拥有着远超我等人族对生命力量的感悟与掌控。”
“精灵族？”南宫瑾眉头微蹙，这个种族他只在一些最古老的游记传说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一直以为是杜撰。
“不错。”乌穆肯定地点点头，“古籍中记载，在永歌森林的最深处，精灵族的圣泉之畔，生长着一棵被称为‘生命古树’的圣物。古树根系汲取天地最本源的生命精气，凝结出的露水，便是传说中的——生命泉水。”
“生命泉水？”南宫瑾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是的。”乌穆的眼神变得凝重而向往，“据说，生命泉水蕴含着世间最纯粹、最本源的生机之力，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哪怕魂魄仅余一丝，肉身濒临崩毁，只要一滴生命泉水，便能焕发生机，重聚魂魄！此物，或许正是救治圣女殿下唯一的希望！”
生命泉水！活死人，肉白骨！重聚魂魄！
南宫瑾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决绝涌上心头。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救治依依的希望！
但乌穆接下来的话，却给他火热的内心浇了一盆冷水。
“但是，剑者，你需知……”乌穆语气沉重，“精灵族极其排外，尤其厌恶人族。永歌森林被强大的天然迷阵与古老结界守护，外人极难寻到入口。即便侥幸进入，想要接近生命古树，取得生命泉水，更是难如登天！精灵族强者如云，对圣物视若性命，绝不会允许外人染指。古籍记载，数千年来，曾有不少人族强者试图寻找生命泉水，最终无一例外，皆杳无音讯，恐怕早已埋骨他乡。此去，可谓十死无生！”
十死无生！
四个字，如同万钧巨石，压在心口。
南宫瑾沉默了。他并非畏惧死亡，剑修之道，本就是一往无前，于生死间寻求突破。他担心的是，若他失败身死，依依最后的希望也就此断绝。而且，天笑尚未苏醒，体内隐患未除，他若离开……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石殿内的两人。齐天笑沉睡的面容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挣扎，柳依依安静的睡颜下是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他的脑海中闪过三人并肩作战的画面，闪过柳依依施展生命礼赞时那决绝而凄美的笑容，闪过齐天笑一次次在绝境中爆发的背影。
羁绊，责任，还有那深藏心底、未曾言明却早已刻骨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熔岩般在他胸中翻涌、凝聚。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圣地的灵气与所有的犹豫一并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迷茫、挣扎、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玄冰般冰冷、坚定、一往无前的决意！
“我去。”
两个字，清晰，平静，却重若山岳。
乌穆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念，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既然你意已决，老夫便不再劝阻。我会将我族古籍中所有关于西方、关于精灵族和永歌森林的残缺记载，尽数拓印于一份兽皮卷上交予你。虽不完整，但或可为你指引方向。”
“多谢大祭司！”南宫瑾抱拳，郑重行礼。
“不必言谢。”乌穆摆摆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此去路途遥远，凶险莫测。你……打算何时动身？”
“即刻。”南宫瑾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柳依依的时间不多了，他浪费不起任何一刻。
他转身走入石殿，来到齐天笑的床前，看着沉睡的伙伴，低声道：“天笑，我知道你能听见。依依需要生命泉水，我必须去。我会把它带回来，一定！在我回来之前，依依……还有你自己，都要好好的。你若敢被那家伙吞噬，我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他走到柳依依的寒玉榻边，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灰白发丝。他的指尖触及她冰凉的肌肤，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与温柔。
“等我回来。”
最终，他只留下这四个字，便毅然转身，大步走出了石殿，没有再回头。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挺直的背影，孤峭如即将刺破苍穹的利剑，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消失在了圣地幽谷的入口处。
他带着一柄剑，一份残图，和一个必须完成的承诺，踏上了西行之路，迈向那希望渺茫、九死一生的未知征途。
（第23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