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神只,一位是执掌酿造、被誉为酒祖的古老存在,一位是守护锅灶、凝聚万家烟火的新兴神只,在这陋巷深处、不起眼的小店中意外相遇。没有想象中的神光万丈、威压浩荡,也没有礼节性的寒暄客套,只有如同市井老友重逢般的自然熟稔与毫不掩饰的豪爽性情。
“废话少说!”杜康直接飘到一张看起来最结实的木桌旁,大马金刀地(虽然只是虚影)坐下,用力拍了拍桌面,震起一小片灰尘,“酒逢知己千杯少!老锅,把你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光是这原浆还不够,有什么私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咱们边喝边聊,论论这杯中之道,人间至味!”
“痛快!就喜欢你这性子!”火锅之神老锅也是个极其爽快的脾气,闻言毫不含糊,直接转身从柜台底下搬出两个比脸还大的粗陶海碗,“砰”地一声放在桌上。他又走到角落,从几个大小不一、封泥各异的酒坛里,分别舀出不同色泽的酒液。他给自己碗里舀的,正是那浓稠如蜜、色泽暗红、散发着霸道气息的“七十二味红尘锅底原浆”;而杜康则不甘示弱,神念引动了林晓枫腰间酒壶中珍藏的、以百种灵果精心酿造的“百果朝霞露”,只见一道七彩流光的酒液如同彩虹般注入另一个海碗,香气清雅馥郁,却又层次分明。
“来!杜老弟,初次见面,先干为敬!”老锅端起那碗暗红色的原浆,豪气干云。 “谁怕谁!干了!”杜康虚影操控着那碗七彩流光的百果酒,毫不退缩。
两位神只,就这么你一碗,我一碗地,在这昏暗的小店里毫无形象地拼起酒来。杜康的百果朝霞露入口清冽甘醇,果香四溢,后劲却绵长深远,仿佛蕴含着自然的生生不息;老锅的锅底原浆则完全是另一种体验,入口如同吞下一团活火,麻辣鲜香各种极端味道在口腔中轰然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灼烧而下,直抵丹田,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洗涤脏腑、疏通经络、令人通体舒泰的磅礴暖意,回味更是无穷无尽,仿佛将整个人生百味都浓缩于这一碗之中。
他们不再谈论高深莫测的天地法则,也不感慨神道岁月的兴衰沉浮,话题完全围绕着杯中物,围绕着这人间至味。 “老杜啊,不是老哥我说你,你这百果酒,灵气是足,味道也够润!就是……就是缺了点咱们这人世间最真实的……烟火气!不够接地府,啊不,不够接地气!”老锅咂咂嘴,红着脸点评。 “放屁!老子这酒,喝的是天地钟灵毓秀,品的是自然造化之功!你那锅底浆,跟直接端着火锅锅底喝有啥区别?简直是暴殄天物!”杜康醉眼朦胧地反驳,虚影都有些晃荡。 “嘿!你懂个锤子!”老锅一拍桌子,震得碗里的酒液都晃了晃,“五味令人口爽,五色令人目盲!老子这酒,求的就是个百味杂陈,求的就是个酣畅淋漓!这才是真实的人生,滚烫的生活!你那清汤寡水的,是仙家喝的,咱这是给活人喝的!”
林晓枫目瞪口呆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条凳上,看着两位在各自领域堪称祖师爷级别的古老神只,此刻如同市井莽汉般为了谁的酒更好而争得面红耳赤,拍桌子瞪眼,吹胡子(虽然杜康没有胡子)吹得虚影乱颤,感觉自己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关于“神只”威严、神圣、高不可攀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又以一种更加鲜活、更加有血有肉的方式重组了起来。他默默地给自己面前的粗陶碗里倒了小半碗那暗红色的锅底原浆,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嘶——!”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浓缩了岩浆与闪电的炽热洪流瞬间在他的味蕾上引爆!辣!麻!鲜!香!各种极致的味道如同千军万马般冲击着他的感官,辣得他瞬间眼泪盈眶,麻得他舌尖失去知觉,鲜得他灵魂都在颤抖,香得他仿佛看到了万家灯火在眼前升起!这感觉太过猛烈,以至于他差点直接把酒喷出来。但紧接着,当那股灼热感顺着食道落入胃中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温和的暖流如同春回大地般,迅速向着他的四肢百骸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连日在秘境中积累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浑身说不出的舒泰通透,甚至对灵力的感知都敏锐了一丝。这酒,简直……简直是味觉的核爆与生命的洗礼同时进行!
酒至酣处,两位神只都已酩酊大醉,虚影凝实的杜康和红光满面的老锅勾肩搭背,趴在桌子上,开始称兄道弟,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大舌头。 “杜……杜老弟!跟你喝酒……痛、痛快!比跟那些……假模假式的家伙……痛快一万倍!”老锅用力拍着杜康的“后背”(虚影一阵荡漾)。 “锅……锅老哥!你……你这酒……够、够劲!下次……下次老子……拿……拿压箱底的……万年……猴儿酒……跟……跟你换!”
就在这时,火锅之神老锅猛地打了一个酒嗝,那嗝里都带着麻辣鲜香的气息。他圆脸上那豪迈不羁的笑容淡去了些许,凑近杜康的虚影,压低了声音,带着七八分醉意朦胧的含糊,却又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忧色:
“杜老弟啊……老哥我……在这蓉城……守着这千千万万的锅台……看了千百年的烟火……见过的人……比他娘的锅里的花椒还多……啥味儿……都他娘的闻过……”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有些摇晃地指向了西方,那双原本醉意朦胧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如同冷电般的锐利光芒。 “最近这些年……特别是最近几个月……那些从西洋来的……商队啊……使节啊……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炼金术士……他们身上……那股子味儿……不对!很不对!” “不是咱们这儿……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也不是森林里……那股子清新自然味儿……”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惕表情,仿佛闻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是‘掠夺’的味道!冷冰冰的……硬邦邦的……像……像把活生生的人……掏空了五脏六腑、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华而不实的空壳子……那种……让人脊背发凉的……‘虚’味儿!假味儿!” “你们……接下来……在联赛里……在外面……都要小心点……那些家伙……看着人模狗样……穿得光鲜亮丽……可骨子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说完这番断断续续、却信息量巨大的醉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和清醒,脑袋一歪,重重地砸在坚硬的木桌面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随即震耳欲聋的鼾声便响了起来,如同拉响了一个破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