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柒号宿舍内,那无形的意念结界如同泡沫般悄然消散。窗外被凝滞的月光重新恢复了流淌,轻柔地洒落在地面。远处王铁柱那富有节奏的鼾声再次隐约可闻。
林晓枫立刻将全部注意力投向酒壶。只见杜康的虚影重新浮现而出,相比于之前,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原本若有若无、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头的颓废与疏离之气,被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饱经沧桑与刻骨悲伤的沉重感所取代。那虚影的眼神,不再是玩世不恭或慵懒,而是如同经历了万古星河流转,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意味。
“老杜,你……你没事吧?”林晓枫连忙上前,语气中充满了真切的关切,他甚至下意识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玉杯,倒上了小半杯之前用团队积分兑换来的、品质上佳的灵果酿,递到虚影面前。
杜康的虚影沉默着,那模糊的“手”却仿佛能真正接触到实物,缓缓接过了那只玉杯。他没有立刻饮用,只是虚握着,仿佛在汲取那杯中灵酒散发出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微弱的生机与慰藉。沉默了良久,直到那玉杯中的酒气似乎都淡了几分,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未曾开口:
“看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诗,酒,剑……还有……无边无际的……败亡。”
他没有详细描述那云海对饮的畅快,也没有细说那血色战场的惨烈,但林晓枫却能从他这简短到极致、却字字千钧的词语,以及那语气中无法化开的沉重与悲怆里,清晰地感受到那段被尘封记忆的波澜壮阔与最终的惨痛结局。
“你……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还有……那场战争?”林晓枫小心翼翼地追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不多。”杜康缓缓摇头,虚影随着动作微微波动,“只是……几个最关键……也最痛苦的……碎片。但足以……确认……老夫并非天生便是这般……落魄模样。也曾……与天地英豪……共饮星河,也曾……与志同道合者……并肩而战。那强敌……名为‘信仰吞噬者’……我们……败了。一败涂地。”
“信仰……吞噬者?”林晓枫喃喃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心头如同被巨石击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瞬间明白,杜康的沉睡、虚弱、记忆缺失,其背后牵扯的,恐怕是远超他想象的上古神战秘辛,涉及到可能颠覆现有认知的、关乎神明存亡的恐怖敌人!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也仿佛是这次记忆碎片冲击带来的某种良性反馈,杜康的虚影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几分,轮廓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他古朴神袍上的些许纹路。他抬起那只更加凝实的“手”,一股奇异而温和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来,瞬间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左右的、肉眼难以察觉、却能被灵觉清晰感知到的淡金色朦胧光晕区域,将林晓枫和他自己笼罩在内。
“这是……”林晓枫身处这淡金光晕的中心,立刻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体验。他的思维运转速度似乎提升了一丝,考虑问题更加清晰迅捷;体内灵力的流转也变得更加活泼顺畅,周天运行快了一分;而身体却有种微醺般的放松与舒适感,并非无力,而是去除了不必要的紧张。更奇妙的是,他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窗外数丈之外,一片树叶的脉络中汁液缓缓流动的细微声响,能“闻”到月光本身那清冷纯净的气息!
“此乃……【酒神领域·微醺】。”杜康开口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古老神只的傲然与笃定,“在此领域笼罩之内,友方目标将获得感知力提升、灵力活性增强之效。而敌方……若侵入此域,则五感混淆,神魂如饮醇酒,判断力下降,反应迟缓,步履虚浮。目前范围与效果,仅是最初雏形,随老夫神力恢复、记忆苏醒……而逐步增强。”
他凝视着林晓枫,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刚刚复苏的沉重,有一丝担忧,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托付:“小子,找回过去的碎片……意味着,也要背负起……过去的因果与重量。老夫所面对过的敌人……那条通往真相与复仇……或者说责任的道路……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千倍万倍。”
林晓枫从“微醺”领域带来的奇妙感受中猛地回过神,他看着杜康那凝重无比的眼神,忽然咧嘴一笑,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杯酒,而是用力拍了拍腰间的酒壶本体,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混不吝:
“怕啥?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再说了,你现在可是我林晓枫独家冠名、潜力无限的‘投资人’!你越厉害,想起的往事越牛逼,我这刚起步的‘ startup ’(创业公司)估值才越高嘛!以后哥们能不能在青云镇横着走,能不能喝遍天下美酒,可全指望你老人家带我飞呢!风险投资,哪有不担风险的?”
杜康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弄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那沉重得化不开的表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无奈的涟漪,最终化作一声哭笑不得的笑骂:“臭小子!老夫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个正形!”
尽管依旧插科打诨,但一人一神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经过这次记忆碎片的猛烈冲击与随之而来的、象征着力量初步复苏的【酒神领域】觉醒,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质变。不再是最初简单的“寄生”与“宿主”,也不是纯粹的“甲方”与“乙方”,而是一条无形的、连接着尘封过去与莫测未来,布满了无尽荆棘与未知危险,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性与羁绊的道路,已然在他们脚下清晰地展开,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