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者二号”依照《星图探索阶段性方案》,如同一枚谨慎的探针,航向“虚空星图”上标记的、距离太阳系最近的一个“沉寂区”。cEc内部的喧嚣在舰船启航后似乎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涌动着等待结果验证的焦灼。人类的未来,系于这片被标注为“无”的虚空。
龙巢。
当“远航者二号”穿越漫长的航程,抵达目标坐标时,传回的高精度扫描数据让龙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存在着一个尺度惊人的、由非自然物质构成的“残骸带”。
这些残骸并非小行星或冰晶,而是某种高度有序、但结构完全陌生的合金与能量结晶的混合物,其物理性质违背了人类已知的材料科学。它们寂静地悬浮着,没有任何能量反应,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仿佛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活力与信息的巨兽尸骸。更令人不安的是,残骸带的核心区域,空间结构本身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抚平”又留下细微“褶皱”的痕迹,与“大失稳”后期地球某些区域的特征隐隐相似,但更加……古老和彻底。
“这不是自然的造物,这是一个……被彻底‘格式化’的文明坟场。”帕拉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织构’的力量不仅被用来创造,更被用来……彻底抹除。星图标记的‘沉寂’,并非从未存在,而是……存在过,然后被彻底归于虚无。” 这一发现,让“织构”协议潜在的危险性,提升到了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高度。
东鲸。
“沉寂区”发现文明坟场的消息,经过严格的信息控制后在cEc内部公布,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恐惧。之前喧嚣的“机遇派”瞬间失声,那些鼓吹冒险、觊觎遗产的声音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黄文轩没有感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利用这一发现,强力推动了 《织构技术永久封存法案》 的起草,提议将“织构”协议及其衍生技术,列为cEc乃至全人类文明的最高禁忌,任何试图研究、复原、应用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反文明罪。同时,他加强了对内部与“潜能解放阵线”残余势力勾结行为的清查力度,这一次,阻力小了许多。恐惧,有时比理性更能凝聚共识,但也带来了思想僵化的风险。
内陆。
最高层迅速批准了《永久封存法案》的基本原则,并下令将所有与“织构”相关的核心数据、实验记录和理论模型,转移至“火种”基地最底层的“沉默库房”,施加了物理隔绝和逻辑锁死等多重封印。
“穹顶计划”的优先级被进一步提升。火星轨道枢纽的建设加速,同时开始规划在小行星带建立第二个稳定场节点。目标不再仅仅是探索,更是构筑一道坚实的防线,将可能的危险(无论是源自星海深处的诱惑,还是内部潜藏的疯狂)隔绝在摇篮之外。一种基于深度创伤后遗症的、保守而防御性的文明心态,开始占据主导地位。
暗影。
卫斯理关注的焦点,则从cEc内部转向了那片新发现的坟场。“远航者二号”的持续监测发现,在坟场边缘的时空褶皱中,存在着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残留痕迹。这些痕迹非常古老,几乎与环境辐射融为一体,但其模式……与之前观察者飞行器的能量签名,存在某种微妙的相似性,却又更加原始和混乱。
“观察者……或许并非第一个到达那里的‘客人’。”卫斯理在绝密报告中分析,“那里可能发生过不止一次‘访问’。现在的‘沉寂’,是最终‘格式化’的结果,而观察者,可能只是后续的‘记录员’或……‘现场清理的确认者’。” 这个推论让观察者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它们究竟是宇宙的巡警、历史的学者,还是……更高层级文明的清道夫?
阮承胤在得知“沉寂区”的真相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找到帕拉妮,只说了简单的一句:“南海的混乱,是失控。那里的‘沉寂’,是掌控。” 他揭示了“织构”力量最可怕的一面:它不仅能带来毁灭,更能带来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毫无痕迹的“秩序”——将一切复归于无的秩序。这份认知,比任何狂暴的灾难场景都更令人窒息。
而在育婴室,黄星启开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中偶尔会冒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无人能懂。他的纯粹与这个沉重而复杂的宇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大人们守护着他的天真,却不知未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片星空之下,既有无尽的壮美,也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禁忌。
理事会。
理事会会议上,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刚刚参加完一场无声的葬礼。
帕拉妮神色肃穆:“‘沉寂区’证实了‘织构’力量可用于绝对抹除。其技术层级和背后的伦理空白,远超我们想象。支持永久封存。”
黄文轩语气坚定而疲惫:“《永久封存法案》已获cEc广泛支持,内部清查也在进行。但我们可能因此走向另一个极端——因恐惧而停滞。”
黄承宇& 周晓曼(怀抱星启,眼神复杂):“支持封存。‘穹顶计划’是必要的自我保护。但我们也需思考,如何在敬畏中继续保持探索的勇气。”
阮承胤默默点头,目光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卫斯理提供新的数据:“坟场存在古老能量痕迹,与观察者部分相似。怀疑其并非唯一访客。观察者意图更显诡谲。”
黄天看着星图上那个新标记的、代表文明坟场的骷髅符号,良久无言。
“我们找到的,不是宝藏,也不是陷阱,而是一个……墓碑。”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承载着整个文明的重量,“它警告我们,有些力量,一旦拿起,就再也无法放下,直至与文明一同归于彻底的寂静。”
“封存是必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闭上双眼。我们要更努力地发展‘基准点’技术,更深刻地理解宇宙的法则,不是为了掌控,而是为了……共存,为了有能力识别和远离那些足以让我们万劫不复的悬崖。”
“将这份恐惧,烙印在文明的基因里。让它成为我们未来航程中,永不熄灭的警示灯。”
黄子钰的投影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禁忌……已立……”他的声音悠远而苍凉,“生存……不在于能触及多高……而在于……懂得……何处……是边界……”
“带着镣铐……起舞……方是……智慧的生灵……”
星海的残酷真相,以一座被彻底抹杀的文明坟场的形式,砸在了人类面前。探索的兴奋被深深的敬畏与恐惧取代。未来的道路,将在自我设下的禁忌与对未知的永恒警惕中,小心翼翼地延伸。文明的青春期,在目睹了宇宙的冷酷一面后,被迫提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