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大荒进入最寒冷的时节。
大雪封路,田间劳作暂停,团里工作转为政治学习与训练维护。
三胞胎满一岁后成长迅速:山山已能稳走十几步,阳阳爬行敏捷且能扶墙站立,暖暖走路最晚却最早开口,虽还只会单音或模糊叠词。
“妈……妈……”暖暖坐在炕上看谭晓晓和面,小手轻拍炕席。
“哎。”谭晓晓边应声边往面粉窝里兑温水。
“粑……粑……”暖暖盯着面团又说。
“爸爸晚上回来。”谭晓晓柔声解释,心里明白女儿说的可能是“粑粑”——她近来对所有糊状物都感兴趣。
果然,暖暖伸出小手指着面团:“粑……吃……”
“这个不能吃,生的。”谭晓晓笑了,揪下一小块面,在手里搓成个小圆球递过去,“玩这个。”
暖暖接过面球,好奇地捏了捏,又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立刻皱起小眉头吐出来:“噗——”
谭晓晓笑得肩膀轻颤。她把面团揉光滑,盖上湿布醒着,转身去洗菜。窗外又飘起细雪,天色灰蒙蒙的,才下午三点,已像是傍晚。
门帘一掀,冷风灌进来,陆霆骁带着一身寒气进屋。他先在门口跺跺脚,把军大衣上的雪抖落,这才走进里屋。
“爸爸!”炕上的阳阳第一个看见,兴奋地挥着小手。
陆霆骁冷峻的脸上瞬间融化出笑意。他走过去,挨个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小脑袋,最后在暖暖面前蹲下:“今天乖不乖?”
暖暖正专心研究手里的面球,抬头看见爸爸,咧开嘴笑,露出上下各四颗小牙。她举起面球:“粑……粑……”
陆霆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无奈地摇头:“又乱叫。”
“她说的可能是面团。”谭晓晓在灶台边解释,“今天对着面团叫了一下午‘粑粑’。”
陆霆骁脱下外衣,搓热了手,这才把暖暖抱起来。小丫头立刻把面球往他嘴边送:“粑……吃……”
“爸爸不吃。”陆霆骁握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她另一只手里——还攥着抓周时那把迷你锅铲。
这铲子已经成了暖暖最爱的玩具,走到哪带到哪,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这么喜欢这个?”陆霆骁轻声问。
暖暖听不懂,只是把锅铲也举起来,贴在爸爸脸上。冰冷的铁面激得陆霆骁微微一颤,但他没躲,任由女儿把锅铲当什么新奇物件似的在他脸上比划。
“锅……”暖暖忽然清晰地说出一个字。
谭晓晓洗菜的手一顿,转过身来:“暖暖你说什么?”
“锅。”暖暖又说了一遍,小手挥舞着锅铲,在空气里做出翻炒的动作——这是她经常看妈妈在食堂后厨做的。
陆霆骁和谭晓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这是暖暖第一个说出的、与具体物件相关的字。
“对,锅铲。”陆霆骁握住她的小手,引导她用锅铲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鼻子,“这是锅铲。”
暖暖咯咯笑起来,以为爸爸在跟她玩。她又把锅铲往陆霆骁嘴边送:“锅……粑……”
这次的声音含糊了些,“锅”和“粑”连在了一起。
谭晓晓噗嗤笑出声:“得,这下好了,爸爸成‘锅粑’了。”
陆霆骁也笑了,用下巴轻轻蹭蹭女儿的小脸:“乱起外号。”
这天周末,周政委来家里串门。一进门,就看见陆霆骁正一手抱着暖暖,一手在教山山认墙上贴的识字图。
“姥爷!”阳阳最先发现客人,摇摇晃晃地扑过来。
周政委赶紧蹲下接住小家伙:“哎哟,咱们阳阳又沉了!”他把阳阳抱起来,走到炕边坐下,看着陆霆骁怀里的暖暖,“小暖暖,手里还拿着锅铲呢?”
暖暖看见周政委,眼睛一亮,举起锅铲:“锅!”
“对,锅铲。”周政委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又看向陆霆骁,“听说咱们暖暖会说话了?”
“会几个字。”陆霆骁把暖暖放到炕上,让她和两个哥哥一起玩,“最先会的是‘锅’。”
话音未落,暖暖就爬到他腿边,仰着小脸,字正腔圆地喊:“锅粑!”
周政委一愣:“什么?”
谭晓晓正好端着茶进来,忍着笑解释:“她管霆骁叫‘锅粑’——‘锅’和‘爸爸’合一块了。”
周政委愣了两秒,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军大衣都在抖:“锅粑?好!这个叫法好!咱们陆团长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回家还得当‘锅粑’,又得管钢枪,又得管锅铲,全面!”
陆霆骁难得地露出几分窘迫,耳根微微发红:“政委,您就别取笑了。”
“这怎么是取笑?”周政委止住笑,眼神温暖,“这说明孩子眼里,你这个爸爸和‘锅’——和家里的烟火气是连着的。是好事。”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茶,看着三个在炕上滚作一团的孩子,声音低了些:“咱们这代人,很多人小时候对爹的印象,就是严厉、不在家、或者干脆没有。”
“孩子们能这么黏你,能把你和家里最温暖的东西联系起来,这是福气。”
陆霆骁沉默了。他看向正试图用锅铲去够哥哥手里布老虎的暖暖,眼神柔软下来。
陆霆骁低头看着女儿紧握的小手,那手那么小,那么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锅粑……”暖暖在梦里喃喃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陆霆骁笑了。他轻轻抽出手指,给孩子们掖好被角,然后吹熄了油灯。
黑暗里,他握住谭晓晓的手。
“睡吧。”他说,“明天还得早起。”
谭晓晓在黑暗中点头,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这个被她称为“锅粑”的男人,都会继续用他的方式,撑起这个家,撑起这片土地上的温暖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