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窗棂。
团部紧急会议在天亮前召开。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师长沙哑而坚决的声音敲在每个人心上:“上级命令!各团立即调拨库存粮食三分之一支援灾区!735团的任务是——八万斤!”
八万斤!陆霆骁心头一沉——这几乎掏空了过半冬储。他立刻想到食堂,想到晓晓本就不宽裕的库存,还有那个刚刚温暖了全团的“暖夜餐”计划。
散会后陆霆骁疾步回办公室,刚抓起电话要拨往食堂,门被推开。周政委大步走进,脸色比窗外天色更沉。
“支援任务是头等大事,不能打折扣。”周政委开门见山,“但家里日子也得过。谭晓晓同志压力会很大。走,去食堂看看,必须确保战士不饿肚子!”
陆霆骁听出了话里的担忧与质疑——这种极端情况下,“暖夜餐”还能维持吗?
两人顶着寒风来到食堂。早餐高峰已过,院内却异常忙乱。后勤卡车停在门口,战士们正扛粮过磅装车,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味与紧张。
谭晓晓系着围裙站在地窖口,手拿库存本与司务长核对,侧脸在寒气中略显苍白,眼神却专注,声音清晰平稳:“玉米面再出五十袋,小米三十袋。土豆、南瓜先不动,鲜菜怕冻坏。”
周建国走过去,咳嗽了一声。
谭晓晓抬起头,看到两位领导,放下本子快步走来:“团长,政委。”
“情况都知道了?”周建国直接问。
“知道了。后勤处的同志已经传达了命令,我们正在全力配合。”谭晓晓回答得干脆。
周政委目光扫过空荡食堂和运粮车,话锋一转:“支援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但我们战士也要吃饱吃好,不能影响战备。谭主任,现在库存这么紧,你的‘暖夜餐’还能继续吗?不能顾此失彼,让战士饿肚子训练!”
话带问责。周围炊事班成员动作顿住,担忧望来。胖刘欲言又止,被赵春兰拉住。
陆霆骁蹙眉欲言,谭晓晓已先开口,声音沉静笃定:“政委放心。支援任务坚决完成,一粒不少。我也保证,食堂绝不会让战士饿肚子。‘暖夜餐’只要战士需要,只要我在岗,就会继续。”
周建国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强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坦然的坚定。“好,记住你的话。”他最终说道,“团里会尽可能协调其他资源支持食堂,但主要还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非常时期,要有非常之法!”
“明白。”谭晓晓应道。
领导离开后,食堂气氛依然凝重。胖刘苦着脸凑近:“主任,粮食被拉走小半,往后定量都紧巴,哪还有余粮搞‘暖夜餐’?政委那话分明是……”
“谁说没有余粮?”谭晓晓打断他,脸上掠过一丝淡笑。她拿起库存本和手电:“走,再下地窖‘清点’。”
地窖昏暗,弥漫着泥土气息。原本满当的粮囤空了大片,令人心慌。谭晓晓却径直走向最里侧堆放杂物的角落,指挥胖刘和小王挪开几个破藤筐、空麻袋。
手电光柱下,露出码放整齐、裹着干土的麻袋。
“这是……”胖刘师傅惊讶。
谭晓晓面不改色:“之前担心冬长,让老家亲戚帮着存了些土豆南瓜,本想过年添菜,登记可能漏了。”她解开麻袋,滚出个个拳头大、皮色新鲜的土豆。
小王惊喜地扒开更多麻袋草席:“还有好多南瓜!这边还有豆子!”
一番“意外”清点,竟多出三吨土豆、两千斤南瓜,还有杂豆和萝卜条!这发现让炊事班为之一振,胖刘激动搓手:“主任真是食堂福星!这下缓过气了!”
有了这批储备,谭晓晓即刻召集全体紧急会议。
“从今天起调整食谱,目标是用有限食材做出足够分量、营养、战士爱吃的饭菜!”她在黑板上写画,“第一,推行‘增量食谱’。土豆做‘金银团子’——土豆泥混玉米面,少加白面,蒸出来松软顶饿。南瓜连皮带瓤加杂粮熬‘营养糊糊’,早晚供应,暖身管饱。”
谭晓晓继续部署:“第二,暖房菜苗专人负责,加紧照料,缩短周期。赵姐牵头。第三,不能只靠库存。刘师傅带人去营区周边向阳背风处,找雪下野菜根、野葱蒜苗——‘向雪地要菜’!只挖认识的。”
“‘向雪地要菜’?这大冬天能有啥?”胖刘疑惑。
“试试看,总能找到。”谭晓晓语气坚定,“哪怕一点绿意入汤,也是不同滋味,让战士知道我们在想办法。”
众人分头行动。谭晓晓回办公室锁门,意识沉入空间,从黑土地边缘特意划分的耐寒野菜区小心收割部分,准备混入稍后“找回”的野菜中。
傍晚,陆霆骁处理完支援后续赶到食堂后院,眼前景象让他微怔:工兵连战士正在灯下紧急扩建暖房;暖房门口,谭晓晓与赵春兰蹲在地上分拣带土菜苗。她发丝汗湿贴颊,鼻尖冻红,手上动作快而稳。
陆霆骁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军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谭晓晓惊了一下,抬起头,见是他,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这边灰大。”
“来看看。”陆霆骁蹲下身,帮她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触手一片冰凉,“工兵连我调来的,连夜干,明天就能扩大一倍。需要什么材料,直接跟连长说。”
“嗯。”谭晓晓点头,指指那些细弱的菜苗,“这些都是希望。早一天长大,战士们碗里就能早一天见到绿叶子。”
夜深风寒,工兵连战士们的号子声在夜色中回荡。暖房内,谭晓晓就着马灯光线与赵春兰播完最后一批种子。陆霆骁默默帮忙固定棚架基桩。
深夜十一点,扩建主体完成。工兵连连长报告后带队离去。
后院只剩两人。新棚架在雪地与星光下显出沉默轮廓。暖房内马灯仍亮,谭晓晓正最后检查草帘。
陆霆骁从身后轻轻环住她。她身体微僵,随即放松靠入他怀中。
“累吗?”他低声问,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累。”谭晓晓诚实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但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暖房里那一片新播下的希望,“但值得。霆骁,我不能让‘暖夜餐’停了。你不知道,晚上训练回来,有一碗热汤等着,对那些想家的新兵,对那些累了一天的战士,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食物……”
“我知道。”陆霆骁收紧手臂,打断她,“我懂。”他怎么会不懂?那是安定,是归属,是这个钢铁集体里最柔软也最坚韧的那根纽带。
“粮食的事,我会再想办法从其他方面协调……”陆霆骁说。
“不用。”谭晓晓转身面对他,脸上带着疲惫而自信的光,“地窖里清点出的,加上增量食谱和‘向雪地要菜’,撑过这段没问题。等暖房菜长起来,开春就好了。”
她的自信感染了他。陆霆骁看着她在灯光下明亮的眼睛,觉得任何困难都能被她化解。他握紧她冰凉的手:“回家。明天我帮你一起‘向雪地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