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当陆霆骁那声“说得好”在食堂门口响起时，拥挤喧闹的屋子里瞬间静了静。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军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口，冬日的晨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在他肩章上映出细碎的金光。他个子本就高，此刻站在门槛处，更显得挺拔如松。
“陆团长！”前排有人站了起来。
陆霆骁抬手做了个“坐”的手势，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一步步走到灶台边。他没有看满脸堆笑想凑上来的赵德柱，而是先对谭晓晓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有很淡的、几乎看不出的赞许。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满屋子的人。食堂里鸦雀无声。
“我刚才在外面听了半堂课。”陆霆骁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谭晓晓同志讲得很好。教知识，不教迷信；讲科学，不讲玄乎。咱们农场党委支持这样的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德柱身上：“赵师傅刚才提的问题，也很好。说明听课认真。不过——”
这个“不过”转折得很自然，却让赵德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谭晓晓同志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陆霆骁接着说，“这是普及健康饮食知识，不是开方治病。场部卫生所的刘大夫审核过教材内容，保证科学、安全。”
几句话，四两拨千斤。既肯定了谭晓晓教学的正当性，又用刘大夫的专业背书堵住了“不科学”的质疑，还把赵德柱的刁难轻描淡写地归为“听课认真”。
赵德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陆霆骁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最终只干笑两声：“是是是，我就是……提醒一下，提醒一下……”
“提醒是应该的。”陆霆骁居然接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既然赵师傅这么关心教学质量，不如留下来一起听课？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谭晓晓同志。”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赵德柱台阶下，又把他“钉”在了课堂上——你不是要挑刺吗？那就正大光明地坐着听，堂堂正正地问。
赵德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只能讪讪坐回那个小凳子上。
**意外的“助教”上岗**
课堂重新开始。
但气氛已经不一样了。有陆霆骁站在灶台边，虽然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可那种无形的气场让整个食堂的秩序都好了许多。之前还有小声交头接耳的，现在全都屏息凝神；之前有人想插话问问题的，也学会了先举手。
谭晓晓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她继续讲黄芪的用法，讲到“黄芪炖鸡要文火慢炖两个时辰”时，底下有人小声嘀咕：“两个时辰……那得多费柴火啊。”
声音不大，但陆霆骁听见了。
他忽然开口，不是对谭晓晓，而是对那个嘀咕的老农工：“老乡，您种过地，知道‘深耕细作’和‘广种薄收’的区别吧？”
老农工一愣，点点头。
“养身体和种地一个道理。”陆霆骁说，“图省事，大火猛烧，汤是快熟了，可药性没炖出来，等于白费了药材。小火慢炖，看着费时费柴，可一口汤顶别人三口的效用。”他顿了顿，“咱们解放军野战炊事班有句话：好火候是好饭菜的一半。”
这话从军人口中说出来，格外有说服力。老农工连连点头：“是这理儿！是这理儿！”
谭晓晓感激地看了陆霆骁一眼。他回以一个极轻微的颔首。
**药材传看环节的意外**
讲到药材实物辨认时，谭晓晓拿出准备好的黄芪、当归、枸杞、红枣，分成几份让前排的人往后传看。
“大家仔细看看，摸摸，闻闻。真的黄芪……”她话没说完，后排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哎呀！我的当归！”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慌乱地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纸包——里面本应有一片当归样品，现在不见了。
“刚才还在的，传着传着就……”她急得快哭了，“这是谭师傅的东西，我……”
人群骚动起来。药材样品本来就不多，这一丢，后面的人就看不成了。更麻烦的是，万一被人偷偷拿走了……
“大家安静。”陆霆骁的声音不大，却让骚动瞬间平息。
他走到那个妇女面前：“同志，您坐哪个位置？”
“就、就这儿。”妇女指着第二排中间。
“刚才药材从哪边传过来的？”
妇女指了指左边。左边坐着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见陆霆骁看过来，连忙摆手：“不是我！我传给她的时候还在！”
陆霆骁没说话，目光在老汉和妇女之间的地面上扫视。水泥地很干净，没什么杂物。他又看向两人坐的椅子底下——也没有。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妇女棉袄的衣襟上。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旧棉袄，洗得发白，衣襟处有个不起眼的破口，棉花都露出来了。而此刻，一小片深褐色的、薄薄的东西，正卡在那个破口处。
“同志，”陆霆骁说，“您看看衣襟那儿。”
妇女低头一看，“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破口处抽出那片当归——正是丢失的那片。原来是她接药材时太紧张，手一抖，药材掉下来，正好卡在衣襟破口处，被棉花挂住了。
一场虚惊。
但陆霆骁没有马上让大家继续传看。他转过身，对谭晓晓说：“谭晓晓同志，我提个建议。”
“您说。”
“药材样品太少，传看容易乱，也容易丢。”陆霆骁说，“不如这样：你把样品分成几组，每组指定一个人负责，就在座位上看，看完传给同组下一个人。我在过道里巡视，有问题随时处理。”
这个办法好。既保证了每个人都能看到，又避免了传递过程中的混乱。
谭晓晓立刻照做。她把药材分成五组，选了五个看起来稳重的老乡当组长。陆霆骁则真的在过道里走动起来，军靴踏地的声音规律而沉稳，像某种无声的秩序标尺。
问题环节开始时，场面一度失控。大家七嘴八舌，还有人直接走到灶台前想问病。
“各位同志，”陆霆骁提高了声音，“按解放军的规矩来——提问举手，点到名再说话。”
底下瞬间安静，几十只手齐刷刷举起。陆霆骁站在谭晓晓侧后方，目光扫过人群开始点名：“第一排左边第二位大爷……第三排扎红头绳的女同志……”他点名的顺序很有讲究，照顾到了老人、女同志和角落里的听众。
有他维持秩序，谭晓晓只需专注回答，效率大大提高。
更让她意外的是，陆霆骁会帮她“过滤”问题。当有人问“黄芪能不能治肺痨”时，他在对方说完后立即补充：“同志，谭师傅教的是食疗辅助。肺痨是大病，必须去医院治疗。您可以问问平时怎么吃能增强抵抗力。”
这话既保护了谭晓晓，又给出了正确引导。提问者愣了一下，随即改问增强抵抗力的方法，谭晓晓这才松了口气，给出安全建议。
**课后的简短对话**
两个小时的课终于结束。
人群散去后，陆霆骁没有离开。他帮着归位桌椅，指挥战士打扫食堂，待只剩下两人时，才走到灶台边。
“讲得不错。”他语气比先前温和，从口袋掏出笔记本递过来。
谭晓晓接过，本子上工整列着七八条具体建议——从比喻的补充、禁忌的警示，到实物展示和问题环节的改进，每条都一针见血。
“您听得这么仔细？”
“我也在学。”陆霆骁说得平淡，“这些知识对战士们也有用。”话中深意，谭晓晓听懂了——他不仅是在帮她，也是在为部队积累实用的食疗知识。
他主动问起下节课时间，并直接告知安排：“地点换到场部礼堂。我跟场长说好了。礼堂能坐两百人，有讲台扩音器。你需要什么，我都安排。”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谭晓晓忍不住问：“您今天……是特意过来的吗？”
陆霆骁沉默几秒：“老陈跟我说第一堂课，我来看看。赵德柱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你在明处，得有人镇着。”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冷酷，但其中的维护之意清晰可辨。
离开前，他嘱咐谭晓晓早点休息，并说明日会送来经刘大夫把关的药材样品。
谭晓晓握着那本字迹刚劲的笔记本，看着军装背影利落地消失在门口。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衬得食堂格外安静。
第一堂课有惊无险地结束了。那个沉默可靠的男人用他的方式告诉她：她不是独自在战斗。他会站在她身后，维持秩序，抵挡暗箭，铺平前路。
谭晓晓深吸口气，开始收拾讲台。明天要修改讲义，准备样品，整理问题……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心里是踏实的。
因为有人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