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游戏机里的骰子声
市中院的审判庭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赵桐权握着卷宗的手指却有些发烫。被告席上的男人叫老周，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双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他是“星光游戏厅”的老板，被指控利用六台“水果机”开设赌场，涉案金额三万余元。
“被告人周建国，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利用具有赌博功能的电子游戏设施开设赌场’一事，有何辩解？”审判长敲了敲法槌。
老周猛地抬头，喉结滚动了两下：“法官，我那不是赌场……就是普通游戏厅，孩子们投币玩，赢了换点玩具、零食，不算赌博啊。”
“反对！”公诉人立刻起身，调出游戏厅监控，“画面显示，2024年3月至5月，该游戏厅内的‘水果机’可通过投币积分，1000积分兑换50元现金，累计兑换金额达3.2万元，这就是典型的赌博行为！”
监控画面里，几个中年男人围着水果机，按钮声、硬币滚落声混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是老周，正给一个赢了积分的男人递钱。赵桐权翻着卷宗，指尖停在一份鉴定报告上——六台水果机均被认定为“具有退币、退分、退钢珠等赌博功能的电子游戏设施设备”。
按惯例，这类案件通常以“开设赌场罪”定罪，量刑在三年以下。但赵桐权盯着监控里的一个细节：老周给男人递钱时，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做什么不情愿的事。他忽然想起重生前的记忆——2024年夏天，这家游戏厅曾因“接纳未成年人”被举报，当时老周在派出所哭着说，游戏厅是给社区孩子开的，那些水果机是儿子去世前留下的，他舍不得扔。
“被告人，”赵桐权突然开口，“卷宗显示，你的游戏厅注册经营范围是‘电子游戏（不含赌博）’，为何会出现积分兑换现金的情况？”
老周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发颤：“是……是那些老邻居，说光换玩具没意思，硬要兑现金。我一开始不同意，他们就说要去举报我……我儿子走得早，这店是他用命换的钱开的，我不能让它关了啊。”
“反对！被告人在狡辩！”公诉人拿出账本，“上面清晰记录着‘兑币收入’，足见其主观明知！”
赵桐权没理会反对，继续问：“你的儿子……是怎么去世的？”
老周愣了愣，眼里瞬间涌满泪：“他是消防员，2022年救火灾牺牲的，单位给了抚恤金，他生前就想给社区开个游戏厅，让孩子们有地方玩……”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是个穿消防服的年轻小伙，笑着比耶，“这是小宇，他说水果机可以调难度，不让孩子输钱，就图个乐。”
赵桐权看向那六台水果机的鉴定细节——其中四台的“赔率设置”远高于普通赌博机，且有明显的“防沉迷程序”：连续投币超过10次，机器会自动弹出“休息提醒”；未成年人投币时，积分无法兑换任何物品。只有两台机器被人动过手脚，赔率调低，且防沉迷程序被破坏。
“公诉人提交的监控，”赵桐权突然指向画面角落，“这些兑换现金的人，是不是经常在同一时间段出现？”
公诉人一愣，调大画面——果然，几个中年男人几乎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来，换完钱就走，动作熟练得像在执行流程。赵桐权又翻出社区的监控截图：这几人曾在游戏厅门口和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碰头，而那夹克男的车牌号，与本地一个放贷团伙的头目重合。
“被告人，”赵桐权的声音沉了沉，“这几个人是不是欠了高利贷？”
老周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您怎么知道？他们说……说要是不帮着兑现金，就把小宇的抚恤金骗走，还说要在网上造谣他牺牲是因为玩忽职守……”
审判庭里一片寂静。赵桐权调出游戏厅的消费记录：未成年人消费占比78%，兑换的物品多是奥特曼卡片、零食；而那几个中年男人的兑换记录，集中在下午三点至五点——正是老周去社区养老院做义工的时间。
“鉴定报告显示，六台机器中，两台被动过手脚，破坏防沉迷程序的手法，与该放贷团伙常用的技术手段一致。”赵桐权将证据投屏，“结合社区监控和被告人陈述，足以证明：被告人主观上无开设赌场故意，其游戏厅主要服务对象为未成年人，提供的是娱乐服务；部分成年人利用其对儿子名誉的珍视，胁迫其进行现金兑换，属于典型的胁迫犯罪。”
公诉人脸色发白，却仍坚持：“可被告人确实实施了兑币行为……”
“在胁迫下实施的行为，缺乏主观恶性。”赵桐权看向审判长，“且游戏厅的主要功能是社区青少年活动，而非赌博场所。建议驳回公诉机关的‘开设赌场罪’指控，仅对其未及时报备机器被篡改一事，以‘违反游艺场所管理规定’处以行政处罚。”
老周呆呆地站着，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工装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休庭时，他走到赵桐权面前，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消防员徽章：“这是小宇的……他说保护人是责任，就像游戏里的盾。您今天……就像他说的盾。”
赵桐权接过徽章，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重生前的那个雨夜——老周的游戏厅最终还是关了，他受不了流言蜚语，在小宇的墓前守了三天三夜。而现在，徽章上的火焰图案在灯光下闪着光，像在说“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最终判决下来时，老周攥着“无罪”判决书，在法庭外给社区的孩子们打电话：“明天来玩啊，新到了一批拼图，是消防员主题的！”
远处，几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被警察带走，他们口袋里的骰子掉在地上，滚出很远，最终停在“六点”的位置——像是命运给了个公正的点数。赵桐权站在台阶上，看着游戏厅重新挂起“青少年活动点”的牌子，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孩子们举着的奥特曼卡片上，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