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并案审理的惊雷
法院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新贴出的公告上，“张志强、张智明涉嫌拒不支付劳动报酬、伪造证据、故意伤害、非法经营一案，定于本月十五日合并审理”的字样，被阳光照得格外醒目。
赵桐权站在人群外，看着小李踮脚念公告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小李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只留下浅浅的疤痕，怀里还揣着那个布袋，账本的边角把布面顶出个小小的弧度。
“赵法官，真的合并审啊？”小李转过身，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我以前听人说，这种案子得分开审，张家兄弟说不定还能互相推诿……”
“他们想推也推不掉。”赵桐权走到公告栏前，指尖点了点“非法经营”四个字，“张智明倒卖恒通电力的电缆，涉案金额超过百万，已经构成非法经营罪。而这批电缆，又是用拖欠你们的工资款买的，两条案子本来就缠在一起，分开审才是给他们留空子。”
人群里有人啧啧称奇。“还是赵法官有办法！”一个农民工大哥拍着大腿，“上次我老乡讨薪，老板把资产转移到他弟弟名下，最后愣是没追回来，就是因为案子没并上！”
赵桐权笑了笑，没接话。他想起前世，张志强兄弟就是靠着“分开审理”的漏洞，张志强认了拖欠工资的轻罪，张智明则把倒卖电缆的事推给“临时工操作失误”，最后一个判缓刑，一个罚了款，农民工的血汗钱只追回零头。
“赵法官，”小李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我昨天去给我妈送饭，听见护士说，张智明的老婆来医院打听我妈的病情，还跟医生问‘能不能让恢复速度慢一点’……”
赵桐权的眼神沉了沉。“我知道了。”他拿出手机，给证人保护小组发了条信息，“加强对李大妈病房的监护，尤其是医护人员的接触记录，都要留档。”
挂了电话，他看着小李紧绷的脸，突然说：“十五号开庭那天，你敢不敢上证人席？”
小李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按住胸口的布袋。“我……我怕说不好……”
“不用怕。”赵桐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把你爸怎么记工、怎么讨薪、怎么被张志强的人推搡，还有你被打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法官和陪审员都看着呢，他们会信你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爸的账本，也带上。那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是你最好的‘发言稿’。”
小李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我去！我爸的账，我得替他算清楚！”
离开庭还有三天时，张智明的律师突然提交了一份“新证据”——一份由“恒通电力物资部”出具的证明，说那批电缆是“正常报废处理，由张智明的公司回收，不存在非法倒卖”。证明上盖着鲜红的公章，看起来天衣无缝。
“假的。”赵桐权把证明复印件拍在桌上，对检察院的同事说，“恒通电力的报废物资有严格的登记流程，我查了他们近半年的报废记录，根本没有这批电缆的信息。而且这个‘物资部’的公章，编号和真实公章差了三位数字。”
他调出恒通电力的官方网站，指着“物资管理规定”页面：“你看，他们的报废物资必须由第三方机构评估后公开拍卖，张智明的公司根本没有竞拍记录。这证明，是伪造的。”
检察院的同事立刻联系恒通电力核实，果然，对方出具了书面说明，称从未出具过该证明，公章系伪造。
“张智明这是狗急跳墙了。”同事冷笑，“连恒通电力的公章都敢仿，就不怕把电力公司也得罪了？”
赵桐权却盯着证明上的经办人签名——“王涛”。这个名字，他在张志强的公司员工名单里见过，是张智明的远房表哥，现在在恒通电力当保安。“不是张智明一个人干的，他表哥肯定参与了。”
他立刻申请传唤王涛。审讯室里，王涛起初还嘴硬，直到赵桐权把恒通电力的公章编号对比图放在他面前，他才瘫软下来。
“是……是张智明找我弄的。”王涛的声音发颤，“他说给我五万块，让我找机会盖个章……我没敢真盖，就找刻章的仿了一个……”
“他为什么非要弄这批电缆的证明？”
“因为……因为这批电缆不是普通物资。”王涛咽了口唾沫，“是恒通电力去年改造线路时换下来的，里面有几根是进口的特种电缆，据说能卖高价……张智明说，只要证明是‘合法回收’，就算被查了也能糊弄过去。”
赵桐权心里一动。“特种电缆？用在什么地方的？”
“好像是……城郊的变电站项目……”
他立刻联系电力部门，调取变电站的物资清单。果然，清单上明确记录着“进口特种电缆12根，型号St-200，用于主变压器连接”，而张智明仓库里的电缆，正是这个型号。
“这不是普通的非法经营。”赵桐权的脸色严肃起来，“变电站的特种电缆属于关键物资，擅自倒卖可能影响电力安全，这已经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
案情突然升级，检察院立刻补充起诉，新增了“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指控。张智明的律师收到补充起诉决定书时，在法庭外拦住赵桐权，脸色铁青：“赵法官，你这是故意加码！”
“法律只看证据，不看‘加码’。”赵桐权看着他，“张智明倒卖的电缆如果流入不合格的工程，造成变电站故障，可能导致大面积停电，甚至引发火灾。这种行为，难道不该严惩？”
律师被问得哑口无言，悻悻离去。
开庭前一天，赵桐权去医院看望李大妈。老太太已经能坐起来了，正拿着小李带来的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4月15日，老李加班三小时，记150块……”念着念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妈，明天开庭，您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赵桐权递过纸巾。
“我得去。”老太太把账本按在胸口，“老李不在了，我得替他听着。我要亲眼看着张家兄弟判刑，亲眼看着咱的血汗钱真正回到手里。”
赵桐权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老李生前总说的那句话：“人活一辈子，就图个明白。”
开庭当天，法庭座无虚席。张志强和张智明被法警押上来时，两人都低着头，不敢看旁听席。李大妈坐在第一排，手里紧紧攥着账本，小李坐在她旁边，后背挺得笔直。
庭审开始后，赵桐权作为公诉人，逐一出示证据。当特种电缆的照片和变电站的物资清单被投影在大屏幕上时，旁听席一片哗然。
“这些电缆要是出了问题，咱这一片都得停电！”有人小声议论。
张智明的律师试图辩解：“我当事人只是回收物资，不知道是特种电缆……”
“不知道？”赵桐权拿出王涛的证词，“你当事人明确知道这是变电站的特种电缆，还说‘能卖高价’。而且，他的仓库里还有电缆的检测报告，上面清楚写着‘用于高压设备’。”
张智明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轮到小李作证时，他深吸一口气，从布袋里拿出账本，一页页念着父亲的记录。“2022年3月1日，老李和工友们进场，签合同的时候，张志强说‘每月8号发工资，绝不拖欠’……”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念到“5月20日，讨薪被张志强的人推搡，老李的胳膊被撞青了”时，他停顿了一下，举起自己额角的疤痕：“今年7月10日，我们拿到工资后，在银行门口被张智明雇的人打伤，这就是证据。”
旁听席上有人抹眼泪，李大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说“好孩子，别怕”。
最后陈述时，赵桐权看着被告席上的兄弟俩：“张志强拖欠工资，是因为贪婪；张智明倒卖电缆，是因为愚蠢。你们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却忘了，农民工的汗水不该白流，公共安全的底线不能触碰。”
他指向旁听席：“那里坐着被你们拖欠工资的农民工，坐着差点因为你们的贪婪失去母亲的儿子，坐着无数担心电力安全的普通人。你们欠的，不只是钱，是良心，是对法律的敬畏。”
法槌落下时，阳光透过法庭的玻璃窗，照在小李怀里的账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像是无数双眼睛，见证着这一刻的到来。
审判长宣布判决结果：“被告人张志强，犯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伪造证据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五十万元；被告人张智明，犯非法经营罪、故意伤害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未遂），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八十万元……责令二被告人于判决生效后十日内，支付拖欠的农民工工资一百六十八万元。”
张志强瘫在被告席上，张智明则突然挣扎起来，被法警按住。旁听席上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掌声，小李扶着李大妈站起来，对着法官席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法院，阳光正好。李大妈把账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赵法官，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老李要是能看见，肯定比谁都高兴。”
赵桐权看着远处的塔吊，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还有更多的账本等着被翻开，更多的公道等着被讨回。但只要有人愿意像小李这样，攥紧手里的证据，像李大妈这样，守着心里的念想，他就敢一直走下去。
因为他明白，所谓正义，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判决，而是无数普通人用勇气和坚持，一点点攒起来的光。这光或许微弱，却能照亮最黑暗的角落，让每一笔该算的账，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