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鏊子上的芝麻与未冷的烟火
法院的审判庭里飘着淡淡的芝麻香,赵桐权推开2026-刑字第017号卷宗时,一张揉皱的煎饼摊出摊许可证从夹页滑落。证纸上的“王春娥”三个字被油浸得发亮,边角处还沾着点褐色的面渣——正如照片里那个站在煎饼摊前的女人,藏青色的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的竹蜻蜓在铁鏊子上打着圈,鏊子边缘的芝麻被烤得焦黄,而摊车的木挡板上,用红漆写着“祖传煎饼”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再审开庭。”法槌落下时,被告席上的女人缓缓站起。王春娥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个髻,用根桃木簪子别着,簪头沾着点面粉——赵桐权认得这簪子,去年在她的老屋里见到时,正插在个青花罐上,罐里装着满满一罐芝麻,罐底刻着“光绪二十三年”。
“被告人王春娥,2026年因‘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被判处罚金五万元,没收生产工具。”赵桐权的声音在庭内回荡,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证物台上,那只被封存的铁鏊子静静躺着,边缘的芝麻焦痕像圈未熄的年轮,“你坚持说煎饼里的‘添加剂’是‘自家晒的芝麻粉’,有证据吗?”
王春娥将那罐芝麻放在膝头,瓷罐与木椅碰撞发出沉闷的响。“是我爹传下来的手艺。”她的声音带着烙煎饼留下的沙哑,像被鏊子烤过的粗布,“从我太奶奶那辈起,咱王家的煎饼就只放三样东西:当年的新麦面、井水泡的酵母、自家晒的芝麻。这铁鏊子是光绪年间的,鏊子底的火纹有七十二道,少一道都烙不出那股焦香——怎么就成了加了添加剂?”
原告席上的市场监管局执法人员冷笑一声,甩出份检测报告:“抽样检测显示,你生产的煎饼里含有‘过氧化苯甲酰’,这是国家明令限制使用的面粉增白剂!有顾客投诉说吃了你的煎饼头晕恶心,这不是不合格食品是什么?”
王春娥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鏊子上的裂纹:“那是有人故意撒的!”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撮芝麻,“你尝尝这芝麻,是我去年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晒的,带着槐花香!我家的酵母是用井水和老面养的,发面时要对着太阳顺时针揉三百下,哪用得着什么增白剂?”
赵桐权示意法警取来芝麻样本,当庭请食品检测专家查验。半小时后,专家拿着显微镜抬起头:“该芝麻样本为天然芝麻,未检出任何添加剂,且含有槐树花粉成分,与王春娥所述的‘槐树下晾晒’完全吻合。至于煎饼中的‘过氧化苯甲酰’,经二次检测发现,仅存在于煎饼表面,内部未检出,推测为外部沾染所致。”
执法人员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慌忙翻找卷宗:“就算芝麻没问题,你的摊车卫生不达标!我们检查时发现,鏊子底下的炭灰堆里有老鼠屎,这还不够证明食品不安全?”
“那是头天夜里的野猫留下的!”王春娥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瓷罐里的芝麻簌簌作响,“我每天收摊前都要把摊车擦三遍,鏊子用碱水烫过才敢收起来。那天早上我去出摊,远远看见个穿黑衣服的人在摊车旁鬼鬼祟祟,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肯定是他搞的鬼!”
她从布包里掏出个账本,里面记着每天的出摊时间和用料:“2026年3月15日,新麦面20斤,芝麻3斤,酵母1两——这是我给村小学送的早餐,三十个孩子吃了都没事,怎么就偏偏有人说头晕?”
赵桐权调出村小学的用餐记录,3月15日的早餐签收单上,确实有“王春娥煎饼30份”的记录,签字的老师在证词里说“孩子们都说那天的煎饼格外香,没人出现不适”。更关键的是,投诉人后来承认,他是隔壁杂粮饼摊的摊主,因嫉妒王春娥的生意好,才偷偷在她的煎饼上撒了增白剂,还故意在炭灰里扔了老鼠屎。
法庭侧门被推开,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涌进来,每人手里都举着张画,画上是冒着热气的煎饼,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王奶奶的煎饼香”。领头的小男孩举着块咬了一半的煎饼:“这是王奶奶今天给我们烙的,放了好多芝麻,比上次的还香!”
王春娥看着那些孩子,眼泪突然涌出来,滴在瓷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我爹说,”她声音发颤,“烙煎饼就像做人,面要揉透了才筋道,火要烧匀了才不焦,心要是不正,再好的料也烙不出好味道。”她拿起那根桃木簪子,簪头的面粉被泪水冲开,露出里面的木纹,“这簪子是我爹用老槐树的根做的,他说‘树扎得深,煎饼才烙得稳’。”
赵桐权想起重生前在巷口见到的场景:王春娥的煎饼摊前排着长队,她站在铁鏊子前,竹蜻蜓转得飞快,芝麻落在鏊子上,发出滋滋的响。摊车的木挡板上,“祖传煎饼”四个字被阳光晒得发亮,旁边新添了行小字:“给孩子的,多放芝麻”。
“判决如下。”赵桐权举起法槌,目光扫过庭内那些芝麻、煎饼、带着火纹的铁鏊子,突然想起王春娥账本里写的话:“烟火气里藏着良心,闻着香的,心里才踏实。”
“王春娥生产、销售的煎饼符合食品安全标准,其行为不构成犯罪。”法槌落下时,阳光透过高窗照在铁鏊子上,边缘的芝麻焦痕在光里泛着温暖的金芒,“原判决撤销,返还被没收的生产工具及罚款,并由市场监管局公开道歉。”
王春娥抱着瓷罐站起来时,芝麻从罐口撒出来,像撒了把碎金。她走到孩子们中间,从围裙里掏出把芝麻,每个孩子手里都放了一小撮:“回去让你妈烙饼时放上,香得很。”
芝麻香与煎饼的麦香混合的气息漫开来时,赵桐权翻开下一本卷宗。编号2026-刑字第059号的照片上,男人站在被查封的修笔摊前,手里举着支拆开的钢笔,笔尖闪着银光——这是起“销售假冒伪劣商品”案,男人却坚称那些“旧钢笔”是“自己修好的古董笔”,说“笔尖是老伙计,修好了还能写几十年,比新笔实在”。
“下一个。”他轻声说,指尖拂过照片上的笔尖,冰冷的金属上,仿佛还留着无数个书写者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