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账本里的春天
法院门口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小李扶着李大妈慢慢走下台阶，老太太怀里的账本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边角的磨损处泛着浅褐色的光。
“妈，您慢点，台阶滑。”小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枯叶，眼神不自觉地往法院里望了一眼——赵桐权还没出来。方才宣判结束时，他看到赵法官被几个记者围住，手里拿着厚厚的卷宗，侧脸在闪光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在看啥呢？”李大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人赵法官帮咱把钱要回来了，还让那俩姓张的蹲了大牢，咱该知足了。”
“我知道。”小李挠了挠头，脸颊有点发烫，“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他至今还记得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天，他抱着父亲留下的账本冲进法院，裤脚沾满泥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时他以为，这沓皱巴巴的纸根本抵不过张家兄弟的关系网，更没想到，赵桐权会把这账本当成最关键的证据，一页页拆开了说，一句句讲清楚。
“神奇啥？”李大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这叫公道自在人心。你爸当年记这账本时就说过，‘咱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一笔一笔记清楚了，总有算明白的那天’。”
正说着，赵桐权从法院里走了出来，记者们还在围着他追问，他却一眼就瞥见了台阶下的母子俩，微微颔首示意。
“赵法官！”小李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在喧闹中显得有点突兀。
赵桐权拨开记者，快步走了过来，手里的卷宗被他按得整整齐齐。“阿姨，小李。”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结束工作的疲惫，却依旧温和，“判决刚生效，执行局那边已经开始冻结张家的资产了，不出意外，下个月工资就能到账。”
“真的？”小李眼睛一亮，“那……那笔钱够给我妈做手术了？”
“我看过医院的缴费单。”赵桐权点点头，“手术费和后续康复的钱，刚好够。剩下的，还能给阿姨请个护工。”
李大妈眼圈一热，拿手帕擦了擦眼角：“赵法官，你真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不是他细心，发现张家兄弟转移资产时用了一个空壳公司，又连夜申请了财产保全，那笔钱恐怕早就被转移到国外了。
“这是我该做的。”赵桐权笑了笑，目光落在李大妈怀里的账本上，“这账本，能借我再看一眼吗？”
小李赶紧从母亲手里接过账本递过去。赵桐权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还留着几滴褐色的油渍——那是去年夏天父亲在工地上吃饭时，不小心溅上的辣椒油。
“李叔的字真工整。”赵桐权轻轻抚过纸面，“每一笔都标着日期、工时，连加班的宵夜钱都记着呢。”
“他这人就这样，认死理。”李大妈叹了口气，“夏天工地热，老板说给大家买冰棍解暑，结果账上根本没记这笔钱，李爸就追着会计问了三天，最后自己掏钱给工友们买了两箱绿豆汤。”
赵桐权抬眸看向小李：“我看卷宗时发现，李叔去世前，还在账本最后一页写了句话。”
小李一愣：“我没看到啊？”
“在封底夹层里。”赵桐权小心地掀开账本封底，里面果然夹着一张小纸条，字迹已经模糊了，却能看清是父亲的笔迹：“儿子，别让你妈累着，账算完了，就带她去公园晒晒太阳。”
小李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说不出话来。父亲走的那天，他只顾着哭，根本没注意到这张藏在夹层里的纸条。
“你爸心里都想着呢。”赵桐权把账本递还给他，“下个月钱到账了，先去医院把手术日期定了。有啥困难，随时打我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的办公室电话和私人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24小时开机。”
小李接过名片，指尖有点发烫，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账本里。
目送赵桐权被助理叫走处理新的案子，李大妈突然拍了拍小李的肩膀：“你赵法官是不是还没对象？”
“妈！”小李脸爆红，“您说啥呢！”
“我看他人挺好的。”李大妈笑眯眯地说，“又细心又正直，比小区里给你介绍的那几个靠谱多了。”
“妈！”
母子俩的笑声顺着风飘了很远，落在满地的梧桐叶上，像是给这深秋添了点暖意。
一个月后，小李去法院送锦旗，刚走到审判庭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赵桐权！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拍着桌子，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这案子你要是敢判我输，我让你在法院待不下去！”
“王总，请你注意言辞。”赵桐权的声音平静无波，“法庭是讲证据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场所。你公司拖欠两百多名农民工工资长达八个月，光欠条就有厚厚一沓，还想抵赖？”
“欠条？”男人冷笑，“那是他们逼我签的！我告诉你，我表哥是市人大的，你动我一个试试？”
小李捏着锦旗的手紧了紧，突然想起父亲账本里的那句话——“硬气点，咱占理呢”。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审判庭的门。
“我能作证。”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法庭瞬间安静下来。
赵桐权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小李走到证人席旁，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我爸以前总说，干活拿钱是天经地义。这是我最近记的账，上面有三十多个工友的签名，他们都能证明，王总的公司确实欠薪，还扣了大家的高温补贴。”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却没有退缩。
王总气得脸都绿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作证？”
“他当然配。”赵桐权接过笔记本，一页页翻开，“每一页都有日期和手印，比你伪造的工资单可信多了。”他看向法警，“把这位扰乱法庭秩序的当事人请出去，等他冷静了再进来。”
王总被拖出去时还在大喊大叫，小李却觉得心里踏实得很。他看着赵桐权继续审理案件，看着他条理清晰地列举证据，突然明白，所谓的“神奇”，不过是有人在踏踏实实地做事，有人在认认真真地守着理。
走出法院时，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小李摸了摸口袋里的新账本，封面是他特意选的天蓝色——赵法官说，春天快到了。
他想，等母亲手术成功了，他就带着这本新账本，去工地上给工友们看。告诉他们，只要把账记清楚，把理守住了，再冷的冬天，也能等来春天。
而审判庭里，赵桐权拿起小李送来的锦旗，上面写着“明察秋毫，为民做主”。他把锦旗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旁边还放着李叔留下的那本旧账本。阳光照进来，两本账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在说，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过时。
比如公道，比如坚持，比如那些一笔一划记下来的，关于生活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