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灼热刺痛,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短暂地驱散了部分混沌。但也仅仅是一瞬。
“葛老蔫”那扭曲怨毒的控诉,功德金光反噬带来的撕裂感,心魔无处不在的低语,以及白蹄部落众人日渐疏远乃至恐惧的眼神……这一切堆积起来的重量,早已超出了此刻虚弱不堪、道心裂痕遍布的云舒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点源于灵魂本源的灼热提醒,非但没有让她振作,反而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有多么糟糕,距离彻底崩溃仅有一线之隔。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不是怕给白蹄部落带来麻烦(虽然这已经是事实),而是怕自己。怕下一次心魔来袭、幻象丛生时,她挥出的剑,对准的不再是空气或枯木,而是阿吉雅,是石岩头人,是任何一个靠近她的、活生生的、无辜的人。
她救不了他们,甚至可能害死他们。
就像“葛老蔫”的怨灵所控诉的那样,她的“存在”本身,似乎正在成为一种错误,一种灾厄的源头。
离开。
必须离开。
去哪里?不知道。这片遗忘沙海广阔无垠,生机断绝。但至少,要找一个没有活人、不会因她而受害的地方。
一个名字,突兀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鬼哭涧。
那个她初来乍到、被阿吉雅发现的地方。那个连石岩头人都讳莫如深、警告族人不要轻易靠近的险地。据说那里空间不稳,常有诡异风声如鬼哭,容易迷失。
对于常人而言是绝地,对她而言,或许正是最好的“囚笼”。
没有犹豫,或者说,她已没有精力去权衡利弊。当夜,趁着部落众人因白日辛劳和焦虑陷入沉睡,只有零星守夜人强打精神的时刻,云舒悄悄收拾了仅有的几样东西——阿吉雅偷偷塞给她的半囊水,几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还有那根粗糙的枯枝手杖。
她没有告别,也无颜告别。
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沉睡的营地,朝着记忆中“鬼哭涧”的方向,踉跄而去。
夜风裹挟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的沙地柔软而难以着力,每一步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身后的篝火光芒越来越远,最终彻底被黑暗吞没。前方,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她终于再次来到了那片嶙峋的岩柱区——鬼哭涧的边缘。
与上次被阿吉雅救起时不同,此刻她是清醒的(至少身体是),能够更清晰地感受到此地的异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仿佛积攒了千万年的阴冷气息,与NR实验室的阴冷不同,更偏向于纯粹的“死”与“寂”。风声穿过岩柱的孔洞,发出种种怪异的呜咽和尖啸,确实如同鬼哭,能轻易撩拨起人心底的恐惧。
空间的确不稳定。她的神念虽然微弱,仍能察觉到一些区域的空间壁垒薄如蝉翼,隐隐有细微的、混乱的能量乱流溢出。这里,像是一块被世界遗忘、或者刻意排斥的破碎之地。
“就这里吧……”
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被风声掩盖。寻了一处背风、相对隐蔽的岩缝,勉强能容身。她没有布设任何禁制(也无力布设),只是蜷缩进去,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岩石。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紧绷着,无法真正放松。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一旦入睡,心魔必会以更凶猛的姿态袭来。
她试图观想,试图冥想,试图抓住体内那丝微弱的、属于混沌灵体的本源气息,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一点点锚定。
然而,甫一凝神,外界的“鬼哭”风声,便如同找到了突破口,骤然放大,化为无数尖利凄惨的哀嚎,直接钻入她的识海!
与此同时,这处幽冥禁地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气、死气、以及那些或许曾经陨落在此的、不甘消散的残魂执念,仿佛嗅到了她神魂裂痕中散发出的“美味”与“虚弱”,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的岩石缝隙、地底深处、扭曲的空间褶皱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汇聚成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阴寒洪流,朝着她席卷而来!
这不是心魔制造的幻象。
这是真实存在的、属于这片禁地的“恶意”!
云舒猛地睁开眼睛,想要抵抗,但身躯沉重如灌铅,神魂更是千疮百孔,如同破败的筛子,根本无力阻挡这股阴寒洪流的入侵!
“嗬……”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楚呻吟。只觉得无数冰冷、滑腻、充满负面情绪的“东西”,顺着她皮肤的毛孔、七窍,乃至道心的裂痕,疯狂地钻入她的体内,啃噬着她的血肉,侵蚀着她的经脉,更可怕的是,直接扑向了她那本就黯淡脆弱的神魂!
恍惚间,她“看”到无数扭曲模糊的影子,张着无声嘶吼的嘴,伸出枯骨般的手臂,围绕着她,撕扯着她灵魂的碎片。有战场上不甘死去的士兵,有迷失在沙海中渴死的旅人,有被部落抛弃的老弱,有因各种原因陨落在此的修士残魂……它们没有清晰的意识,只有最本能的痛苦、怨恨、迷茫,以及对生者气息和完整灵魂的贪婪渴望!
阴魂啃噬!
这种痛苦,远比肉体上的伤痛更加直接,更加绝望。那是灵魂被寸寸凌迟的感觉,每一口“咬下”,都带走她一部分记忆、一部分情感、一部分对“自我”的认知。
小鹿的脸模糊了……
陈哲的声音遥远了……
云城的轮廓消散了……
老枪最后的咆哮淡去了……
甚至连末世基地的硝烟味,都在褪色……
种种过往,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都在被这些贪婪的阴寒之物吞噬、同化,化为它们混沌怨念的一部分。
而她,竟生不出多少抵抗的念头。
甚至……有一种病态的解脱感。
看,这就是结局。
被遗忘之地吞噬,被无名阴魂分食。
悄无声息地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
所有的因果,所有的罪孽,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在这里……终结吧。
她放弃了凝聚心神,放弃了引导那丝微弱的混沌本源,甚至放松了身体,彻底敞开了神魂的“门户”。
来吧。
都拿去吧。
这残破的躯壳,这混乱的灵魂,这充满错误与罪孽的一生……
阴寒洪流感受到了“猎物”的放弃,更加兴奋地汹涌而来!无数阴魂虚影几乎将她的身形彻底淹没,啃噬的速度陡然加快!她的意识迅速沉入一片冰冷、黑暗、仿佛连时间都冻结的深渊。
身体的感觉在消失,视觉、听觉、触觉……都在远离。
最后残留的一丝模糊感知里,似乎听到岩缝外,风声的呜咽中,夹杂着一个极其遥远、极其焦急的少女呼喊:
“云游姐姐——!!!”
是阿吉雅吗?
还是……幻觉?
不重要了。
一切都……结束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
岩缝内,女子的身影蜷缩着,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皮肤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青灰色,仿佛正在与周围的岩石同化。只有眉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混沌光芒,仍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承受着无尽阴魂的撕咬与侵蚀,倔强地、微弱地……闪烁着。
自我放逐,亦是……自我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