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蛋和小铃铛收到宗门传讯后,并未立刻启程。他们默契地多留了几日,珍惜这难得的团聚时光。这几日,清水镇仿佛回到了他们孩童时的模样,只是昔日嬉戏追逐的孩子,如今已是能为小镇遮风挡雨的栋梁。
清晨,陈泥依旧早早起身,帮着李婆婆打开糕饼铺的门板。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铺子里蒸腾的甜暖香气。李婆婆颤巍巍地将新出炉的桂花米糕摆上竹匾,陈泥则提着水桶,将门前青石板泼洒得干干净净。
“泥娃子,石蛋和铃铛他们……真要走了?”李婆婆擦着手,目光望向铁匠铺和药铺的方向,眼中满是不舍。
“嗯,宗门有令,他们不得不回。”陈泥声音平稳,将水桶放好,“婆婆放心,他们如今本事大着呢,能照顾好自己。”
“唉,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李婆婆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布包,里面是她连夜赶制的、塞了艾叶和茱萸的香囊,“你帮婆婆给他们,出门在外,平平安安最重要。”
“好。”陈泥接过,掌心传来香囊温暖的触感和婆婆掌心粗糙的纹路。
这时,街坊们陆续开始活动。赵铁匠的铺子传来熟悉的叮当声,比往日似乎更加沉稳有力;叶家药铺的门也开了,传出淡淡的药香;老秀才徐文远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往私塾走去,路过糕饼铺时,朝里面点点头;赵教头则带着镇上几个自愿习武的年轻人在晒谷场晨练,呼喝声充满朝气。
石蛋从铁匠铺出来,手里提着两个沉重的麻袋,里面是他给陈泥和老刀他们打的几件趁手的农具和修补好的兵器,东西朴实无华,却分量十足。小铃铛也从药铺走出,背着一个轻巧的藤箱,里面装满了她为李婆婆、叶郎中以及镇上几位体弱老人调制的养生药丸和应急药散。
三人默契地在镇中的老槐树下汇合。这棵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枝叶繁茂,是他们小时候常聚的地方。
“给,婆婆的心意。”陈泥将香囊递过去。
石蛋接过,这个在战场上悍勇无匹的汉子,捏着那小小的、针脚细密的香囊,眼眶微微发红,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小铃铛则将香囊系在腰间,轻轻抚摸着,眼中水光潋滟。
“陈泥,这个给你。”石蛋将麻袋递给陈泥,又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铁、刻满细密土黄色纹路的方形小盾,“这是我用边角料和一点戊土精金试着炼的,没啥大用,就是结实,你留着防身。”小盾入手沉重,散发着一股沉稳的土系灵力波动,显然绝非凡品。
小铃铛也打开藤箱,取出几个玉瓶递给陈泥:“陈泥哥哥,这瓶‘清心丹’可助你静心凝神,应对心魔;这瓶‘回春散’对外伤内损有奇效;这瓶是‘避瘴丸’,山林行走或许用得上。”她又拿出一个更小巧的锦囊,“这里面是三颗‘乙木凝心丹’,若遇危急,可瞬间恢复部分灵力并稳住伤势,但不可多用。”这些丹药,无一不是她在百草峰精心炼制,价值不菲。
陈泥没有推辞,一一收下。他知道,这是挚友所能给予的最实际的关心。
“家里和镇上,就拜托你了。”石蛋用力拍了拍陈泥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拍之中。
“哥哥,保重。”小铃铛望着陈泥,轻声说道,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依赖他的小女孩。
“你们也是。”陈泥看着他们,目光深沉,“宗门之事,谨慎应对。若有难处,记得清水镇永远有个退路。”
日头渐高,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李婆婆、赵铁匠、叶郎中、徐文远、赵教头,还有许多听闻消息的街坊,都聚到了镇口。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殷切的叮咛和不舍的目光。
石蛋和小铃铛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街道、亲切的面容,还有并肩而立的陈泥,毅然转身。他们没有施展惊世骇俗的遁法,而是如同寻常远行的游子,迈开步伐,沿着通往远方的土路走去,身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镇口,人群久久未散。李婆婆默默抹着眼泪,赵铁匠和叶郎中望着子女离去的方向,既有骄傲,也有空落。老秀才长叹一声:“雏鹰展翅,终须高飞啊。”
陈泥搀扶着李婆婆,目光依旧望着道路尽头。他知道,这次离别,意味着他们将各自面对不同的挑战。仙门内部的倾轧,绝不会轻松。
他收回目光,对老刀低声吩咐了几句,加强镇子周围的警戒和巡视。虽然黑煞门的探子被清除,联络点被毁,但他心中那丝警兆并未消散,反而在石蛋和小铃铛离开后,变得更加清晰。
送别带来的淡淡离愁,很快被小镇日常的烟火气冲淡。陈泥的生活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但更加专注。他每日除了必要的劳作和陪伴李婆婆,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修炼和那处神秘石林的感悟中。
他尝试再次进入之前那种玄妙状态,触摸《神魔九劫躯》更深层的奥秘,虽然再未出现那种清晰的姿势显现和力量灌注,但与石林古老气息的共鸣却日益加深。他的气息越发沉凝,肉身在苍茫之力潜移默化的滋养下,持续增强,体内气血奔涌如铅汞,第四重的瓶颈越来越薄。
他也会时常去晒谷场,看赵教头教导年轻人习武,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发力技巧或对战经验,总是能一针见血,让赵教头都啧啧称奇。老刀和他手下那帮老兵,则彻底融入了小镇,他们组织起更有效的巡防,将边军中学到的一些简易阵法用于小镇的联防,镇上的安全前所未有的稳固。
夜晚,陈泥常常独自坐在清河畔,听着潺潺水声,望着星空。石蛋和小铃铛应该已经走远了吧?他们此刻到了哪里?宗门等待他们的,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土黄色小盾的沉重触感和丹药玉瓶的温润。挚友的情谊,家乡的温暖,是他前行路上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必须守护的珍宝。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北境某处荒凉的山谷。
夜色如墨,山谷中弥漫着淡紫色的瘴气,毒虫悉索,不见活物。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瘴气中无声滑出,落在谷底一片嶙峋的怪石之间。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石蛋还要壮硕一圈,穿着一件漆黑的、似乎能吸收光线的紧身皮甲,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布满了暗红色、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诡异纹身。他面容粗犷,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暗红的光芒,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正是黑煞门内堂精锐小队的首领——黑魇。
他身后,跟着五名同样气息阴冷、穿着黑衣的修士,个个眼神锐利,周身煞气缭绕,修为最低的也有筑基中期,其中两人更是达到了筑基后期。这是一支纯粹由修炼黑煞门核心功法的煞修组成的猎杀小队,远非之前那支鱼龙混杂的外堂探子可比。
黑魇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块破碎的命牌残片和几缕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灰色气息——这是从清水镇外被毁的联络点附近,以秘法收集到的、属于之前那队探子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
他闭上暗红色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几缕灰色气息被他吸入鼻中。片刻后,他猛地睁眼,眼中红光大盛,望向东南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找到你了……‘荒古魔躯’的气息……还有,不错的‘猎物’残留的味道……”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石摩擦,“传令,隐匿气息,昼伏夜行,七日内抵达目标区域。此次行动,只许成功。堂主要活的,或者……他的全部精血!”
“遵命!”五名煞修齐声低应,声音冰冷无情。
黑影再次融入瘴气与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股阴冷、残忍、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暗流,正朝着清水镇的方向,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蔓延而来。
陈泥在清河畔抬起头,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眉头微微蹙起。夜风带来深秋的寒意,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短暂的平静,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