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他双膝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道身影。
要不要撒谎?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自己掐灭。
不行!
这件事在北境闹得人尽皆知,父亲既然已经听说了“宁凡”的名字,也有可能做过调查。现在撒谎,只会被当场拆穿,下场只会比死更难看。
只能承认。
而且,必须按照夏紫涵的计划,演!把这场戏演到底!
宁战天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强忍着心脏的抽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是……父亲,是他……”
他缓缓抬头,脸上已经堆满了精心准备的悲伤与悔恨。
“他就是您的孙儿,宁凡。”
话音落下的瞬间,宁镇岳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僵硬的肌肉猛地一跳。
他那双十年来看遍了蛮荒惨状,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开一团亮得惊人的光!
狂喜!骄傲!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心疼!
三种极致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在他几乎已经死寂的心湖中疯狂冲撞。
活着!
我的孙儿,真的活着!
他不仅从那个茹毛饮血的鬼地方活着爬了出来,还成了整个北境年轻一辈的魁首!
好!
好啊!
这才是他宁镇岳的孙儿!这才是他宁家的麒麟儿!
一股自豪感,几乎要让他仰天长啸。
但下一秒,这股冲天的喜悦就被一股更加冰冷的怒火瞬间浇灭。
他想起了自己这个跪在地上的好儿子,想起了十年前,他是如何亲手将那个年幼的孩子,推进了无间地狱。
所以,宁镇岳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冷。
“果然是他。”
他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却让宁战天的心脏狠狠一沉。
“这么说,他回来了。自己一个人,从蛮荒那个鬼地方,活着回来了。”
宁镇岳每一个字都咬得很轻,但落在宁战天耳朵里,却重如雷霆。
“他人呢?”
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在府中?他人现在在哪里?!”
宁战天的心脏猛地一缩,连忙低下头,不敢与父亲对视。
他按照夏紫涵教给他的剧本,狠狠一咬舌尖,剧痛瞬间逼出了泪水。
他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听起来委屈到了极点。
“父亲……凡儿他……他不肯回将军府啊!”
“嗯?”宁镇岳眉头一拧。
宁战天仿佛抓住了宣泄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悲痛欲绝”地控诉。
“北境大会之后,孩儿……孩儿和赵茹一起去求他回家,我们给他跪下,求他原谅我们当年的过错……”
“可他……他根本不认我们了!”
“他说……他说我们是死人,还说他与宁家,从此割发断义,再无瓜葛!”
说到最后,宁战天已经“泣不成声”,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他想用这番表演,将宁凡塑造成一个六亲不认、冷血无情的形象,让父亲对他的疼爱和愧疚,能因此减少哪怕一分。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安慰。
“再无瓜葛?”
宁镇岳先是愣住,紧接着,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
笑声冲天而起,震得整个前院的房梁都在嗡嗡作响,其中充满了说不尽的苍凉、讽刺,和一种病态的快意!
“好!说得好!说得太他娘的好了!”
“再无瓜葛?换成是老子,老子也要跟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再无瓜葛!”
笑声戛然而止。
宁镇岳猛地低头,一双虎目赤红,如同要喷出火来,对着宁战天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你他娘的还有脸在老子面前哭?!”
“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十年前,你是怎么把他推进那个地狱的?十年!整整十年!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你可曾派过一个人,哪怕是一条狗去找过他?!”
“没有!你没有!”
“你心安理得地抱着你的那个野种,享受着天伦之乐,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他靠自己的本事,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了成为了天骄!你又舔着个脸跑过去掉几滴猫尿,让他回家?”
“宁战天!你当他是三岁的小屁孩,还是当老子是瞎了眼的傻子?!”
宁镇岳越说越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宁战天的肩膀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宁战天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一脚直接踹得离地而起,翻滚着飞出去七八米远,最后重重地撞在主厅的一根盘龙廊柱上,才“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噗!”
他的肩胛骨碎裂,一口逆血再也忍不住,狂喷而出,剧烈地咳嗽起来,狼狈不堪。
周围的仆人和护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生怕被老将军的滔天怒火波及。
宁镇岳却没停下。
他一步步走到宁战天面前,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趴在地上的宁战天完全笼罩。
不等宁战天喘过气,宁镇岳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伸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竟将他一个天人境的强者,像拎一只待宰的小鸡一样,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老子当年把镇北军交给你,是让你保家卫国,不是让你拿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换你那狗屁的前程!”
宁镇岳几乎是脸贴着脸,一字一句的砸在宁战天脸上。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为了一个外人,逼走自己的亲儿子!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护不住,你算个什么镇北将军?你简直把我们宁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了!”
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让宁战天羞愤欲绝。
他被提在半空中,双脚无力地乱蹬,拳头死死攥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宁镇岳骂够了,似乎也觉得有些累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眼神中的怒火稍稍平复,但那份冰冷却愈发浓郁。
他手臂一松。
“啪嗒。”
宁战天像一滩烂泥,被扔回了地上。
宁镇岳没有再看他,而是背着手,围着他缓缓踱步。
就在宁战天以为这场风暴即将过去的时候,宁镇岳的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老子再问你。”
“那个占了我孙儿位置十年,吃他的,用他的,抢了他所有东西的野种……”
“那个叫宁宇的,现在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