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沙瑞金抓起桌上的那份文件复印件，狠狠地揉成一团，砸进了垃圾桶里。
他沙瑞金，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说的话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敢投反对票，到汉东以来，这个高育良屡屡给他制造麻烦，心中升起一股屈辱感……
高育良走出省委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外边的阳光正好。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仿佛刚刚进去，只是和一位老朋友闲聊了几句家常。
省委大楼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位儒雅的省委副书记，都恭敬地打着招呼。
高育良一一颔首回应，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的急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才，在那间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办公室里，他和沙瑞金之间，已经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
沙瑞金，这位空降的省委书记，为了给侯亮平铺路，已经开始不讲规矩了。
而他高育良，最看重的，就是规矩。
回到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高育良没有立刻坐下。
沙瑞金想用权力来压人。
那他就让沙瑞金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权力。
权力，从来不只写在那一纸任命书上。它还藏在人心向背里，藏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藏在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电话里。
他走到办公桌后，没有碰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而是拿起了自己的私人手机。
通讯录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他这几十年教书育人、经营人脉所积累下的，最坚实的堡垒。
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刘院长。
“老刘啊，最近身体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托你的福，还硬朗。怎么了高书记，今天有空关心我这个老头子了？”
“是啊，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胡思乱想。”高育良的语气不紧不慢，“我刚刚在想，咱们这些老家伙，占着位置，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给那些有冲劲、有背景的年轻人，让让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育良，汉东的风，是有些凉了。”
“是啊，天凉了，就该回家抱孙子了。”高育良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
高育良没有停顿，又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省人民检察院，李副检察长。
“老李，检察院的工作，还顺心吗？”
“嗨，别提了，焦头烂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高书记，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就是觉得，咱们这些讲规矩、按程序办事的人，现在好像越来越不吃香了。”高育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感慨。
“有些人，不走寻常路，反而平步青云。我们这些老实人，反倒成了挡路的石头。”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久。
“老高，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这个副检察长，当得也确实有点累了。”
高育良挂了电话，目光投向窗外。
他知道，他不需要再打第三个，第四个电话了。
接下来的电话有人会替他打。
汉大帮，之所以能成为汉东一股无法被忽视的力量，靠的从来不是一两个身居高位的人，而是一张深入到各个领域的，无形的网络。
他只需要轻轻拨动其中最关键的两根线，整个网络，就会立刻做出反应。
……
下午，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处理完手头的文件，心情比上午好了许多。
与高育良的那场交锋，虽然让他有些不快，但最终，他还是用省委书记的权威，压了下去。
他就是要让高育良，让汉东所有人都看到，他沙瑞金才是这个省的一把手。他要用的人，谁也拦不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秘书小白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沙书记，省高院的刘院长，刚刚递交了辞职信。”
沙瑞金抬起头，有些意外。
“辞职？什么理由？”
“说是……身体原因，最近心脏不太好，申请提前退居二线，休养身体。”秘书小白低声回答。
沙瑞金皱了皱眉。
刘院长身体一向不错，怎么突然就要退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秘书的表情变得更加为难。
“书记，还有……省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也递交了辞职报告。”
沙瑞金的动作停住了。
“他也辞职？什么理由？”
“他说……儿媳妇生了二胎，家里人手不够，想提前退休，回家带孙子。”
如果说刘院长的辞职只是意外，那李检察长的辞职，就绝不是巧合了。
两院的干部，在同一个下午，不约而同地递交辞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沙瑞金的脑海。
高育良！
这一定是高育良的反击！
他正要发作，白和光再次开口，“还是，汉东大学的张校长，南大的王校长……还有省教育厅、文化厅的好几位同志，都……都递来了辞呈！”
“理由五花八门，有说自己学术水平跟不上时代，要辞去行政职务，专心做学问的。还有的说，感觉汉东的政治生态让人看不懂，心里没底，不想干了……”
砰！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整个下午，他的办公室仿佛成了辞职报告的接收站。
一份，两份，三份……
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宽大的办公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堆起了一摞厚厚的辞呈。
每一份辞呈上的措辞都无比谦卑，理由都无比正当，可汇集在一起，就成了一股无声的洪流，狠狠地冲击着他这个省委书记的权威。
逼宫！
这是赤裸裸的集体逼宫！
高育良没有再来找他，没有再跟他争辩一句程序正义。
他只是用这种最平静，却也最决绝的方式，向他沙瑞金宣战。
你不是不讲规矩吗？
好，那我们这些讲规矩的人，不跟你玩了。
你沙瑞金一个人，去撑起汉东这片天吧！
沙瑞金看着那堆如同小山般的辞呈，脸色铁青。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低估了高育良，也低估了汉大帮在汉东经营了几十年的力量。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辞呈，那白纸黑字，此刻显得无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