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谢瑾安一行人马悄然离开京城。为免打草惊蛇,他只带了八名精干侍卫,皆扮作商旅模样。临行前,他特意绕道太医署,隔着轩窗望见苏轻媛正在药架前忙碌的侧影,终究没有进去打扰。
与此同时,江南杭州府已是一片秋意。西湖烟波浩渺,断桥残雪虽未至,但湖畔的桂花已开至荼蘼,甜香弥漫在湿润的空气里。
锦绣庄坐落在西湖东岸最繁华的街市,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前车水马龙。掌柜姓沈,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白无须,总是穿着一身靛蓝绸衫,见人三分笑。这日清晨,他正在账房拨弄算盘,忽见伙计引着一位客人进来。
东家,这位爷要看看新到的云锦。
沈掌柜抬头,见来人身形挺拔,虽作寻常商贾打扮,眉宇间却隐有肃杀之气。他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堆起热情笑容:客官来得巧,前日刚到了一批上好的金陵云锦,请随我来后堂细看。
后堂布置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其中一幅《芙蓉出水图》格外醒目。那客人目光在画上停留片刻,淡淡道:芙蓉虽好,不如牡丹国色。
沈掌柜瞳孔微缩,这是芙蓉会的暗号。他不动声色地屏退伙计,压低声音:阁下是?
京城来的。客人取出一枚芙蓉玉佩,十月初三的货,可备齐了?
都已妥当。沈掌柜躬身道,只是近来官府查得紧,可否延期几日?
最迟初五。客人语气不容置疑,主上吩咐,这批货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就在二人密谈时,锦绣庄对面的茶楼雅间内,谢瑾安正临窗而坐。他一身青衫,作书生打扮,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盯着锦绣庄的动静。
大人,方才进去那人,看着不像寻常客商。扮作书童的侍卫低声道。
谢瑾安轻叩窗棂:让暗哨盯紧后门。
一连三日,谢瑾安都在这茶楼监视。发现锦绣庄每日往来客人虽多,但总有几个行迹可疑的,且都会在后堂停留许久。
九月廿五这日,苏轻媛在太医署配药时,忽然发现药柜里少了一味金线莲。她唤来药童询问,得知前日有个面生的小太监持内务府令牌,取走了库存的所有金线莲。
可记得那人模样?苏轻媛心中警觉。
药童努力回忆:二十出头,眉清目秀的,就是...左眉梢好像有颗小痣。
苏轻媛手中药匙落地。那个女子竟然还敢在宫中现身!她立即更衣前往养心殿,要将此事禀报皇帝。
行至半路,却见陈远急匆匆赶来:苏医官,太子妃动了胎气!
东宫内,太子妃冯氏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额上沁出细密汗珠。苏轻媛诊脉后,神色凝重:娘娘这是中了轻微的迷药,所幸发现及时。
太子在一旁焦急问道:可会影响胎儿?
臣已为娘娘施针,再服几剂安胎药便无大碍。苏轻媛取出银针,只是这迷药来历可疑...
她仔细检查了太子妃今日用过的膳食,最后在一盏燕窝中发现了异常。银针探入,针尖微微发黑。
忘忧散苏轻媛沉声道,与那日暗卫所中之毒同出一源。
太子震怒,立即下令彻查东宫。然而下毒之人手法高明,竟未留下任何线索。
当夜,苏轻媛留在东宫照料太子妃。月色如水,她坐在窗前,忽然看见庭院假山后有人影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地取出谢瑾安所赠的银铃,轻轻摇响。
片刻后,两个女暗卫悄然而至:苏医官有何吩咐?
假山后有人,你们悄悄跟上去,莫要打草惊蛇。
女暗卫领命而去。约莫一炷香后,其中一人返回:跟到一个冷宫附近,人就不见了。但在墙角发现了这个。
她递上一块撕碎的衣角,上面绣着精致的芙蓉花纹。
苏轻媛捏着衣角,心绪不宁。芙蓉会的触手,竟然已经伸到了东宫。她忽然想起日间太子妃中的迷药,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若太子妃诞下皇孙,必定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与此同时,江南杭州府已连下了三日秋雨。西湖笼罩在蒙蒙烟雨中,游人稀少。
谢瑾安站在茶楼窗前,望着细雨中的锦绣庄。连日监视,他发现每夜子时,都会有几辆马车从后门驶入,车上货物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大人,查清楚了。侍卫低声禀报,那些马车来自不同商号,但最后都会到城外的灵隐寺汇合。
灵隐寺...谢瑾安沉吟,明日我们去会会这些。
九月廿八,天刚蒙蒙亮,谢瑾安就带着两名侍卫扮作香客,前往灵隐寺。寺内古木参天,香火鼎盛。他们随着人流来到大雄宝殿,果然看见几个商贾模样的人正在与知客僧低声交谈。
施主请随贫僧来。知客僧引着那几人往后院走去。
谢瑾安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悄然跟上。不多时,侍卫回报:那些人进了一间禅房,门外有人把守,无法靠近。
正在此时,寺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队官兵闯了进来,为首的将领高喊:奉知府大人之命,搜查寺内藏匿的私盐!
寺内顿时大乱。谢瑾安眉头紧皱,这突如其来的搜查,必定会打草惊蛇。他当机立断:我们趁乱去后院看看。
然而当他们赶到那间禅房时,早已人去楼空,只在地上发现了一枚芙蓉玉佩。
中计了!谢瑾安猛然醒悟,这是调虎离山!
他立即带人赶回杭州城。果然,锦绣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说是庄内搜出了违禁之物,沈掌柜已被押往大牢。
谢瑾安心中暗惊,这分明是芙蓉会断尾求生之计。他立即前往杭州府衙,亮明身份要求提审沈掌柜。
知府见是京中来的钦差,心中一惊,连忙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说道:“原来是钦差大人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请恕罪啊!”说罢,便亲自引着路,带领众人朝大牢走去。
一路上,知府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终于来到了大牢门口,他挥挥手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可谁知,当那扇厚重的牢门缓缓开启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沈掌柜横尸在地,双眼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之色,而他的口鼻之中,则不断流淌出血迹,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这……这怎么可能!”知府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惨白,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下官明明吩咐过要将此人好生看管,怎会发生如此之事?难道是看守之人玩忽职守不成?”
谢瑾安皱起眉头,快步走到沈掌柜身旁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查看尸体。片刻后,他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对知府说道:“经我初步判断,死者乃是中毒身亡。而且,根据其死状来看,所中的应该是一种名为‘鹤顶红’的剧毒。想必是有人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下此毒手,想要杀人灭口。”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谢瑾安独自坐在驿馆的房间内,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翻阅着从沈掌柜身上搜出来的物品。这些东西包括几两碎银、几把钥匙以及一枚小巧玲珑的铜印。那枚铜印看上去颇为精致,上面刻着一个清晰可见的“蓉”字。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房间,单膝跪地向谢瑾安禀报:“启禀大人,属下刚刚派人去搜查了锦绣庄,结果发现那里找到的所有账本竟然都是伪造的!不过好在我们没有放弃,最终在沈掌柜卧房的一处隐蔽暗格里面,又有了新的收获。”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递给谢瑾安。
那是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着几封密信和一本名册。谢瑾安翻开名册,越看越是心惊——上面赫然记录着朝中多位官员的名字,旁边还标注着银两数目。
最让他震惊的是,名册最后一页写着:十月初五,货至京城,接应者——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难以辨认。
就在谢瑾安研究名册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立即吹熄烛火,悄声移至窗边。只见几个黑影正在院中穿梭,手中兵刃闪着寒光。
有刺客!侍卫高呼。
刹那间,刀光剑影交错,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谢瑾安毫不畏惧,迅速抽出佩剑,与敌人展开激烈搏斗。经过一番交手后,他惊讶地察觉到这些刺客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显然都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亡命之徒。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时,一名刺客趁其不备,猛地抛出一把雪白的粉末。谢瑾安心头一紧,连忙屏住呼吸,但仍有少量粉尘被他不慎吸入鼻中。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大人!”一旁的侍卫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正当局势陷入极度危险之际,只听得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云霄,紧接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如潮水般汹涌而入。刺客们眼见形势逆转,心知大事不妙,纷纷转身落荒而逃。
“末将救驾来迟,还望大人责罚!”杭州总兵匆匆赶到,单膝跪地,向谢瑾安叩头谢罪。
谢瑾安咬牙忍住身体的不适,艰难地撑起身子说道:“无妨,你来的正是时候。即刻下令封锁整个城池,全力追捕这批刺客!不得放走一人!”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这群刺客胆敢选择在总兵府邸周边下手,想必定然事先做好了周密部署和万全准备,此刻多半已经销声匿迹,想要成功抓捕他们谈何容易啊……
次日,谢瑾安决定提前返京。名册上的内容太过惊人,必须立即面圣禀报。
临行前,他特意去了一趟灵隐寺。在昨日那间禅房的佛像底座下,他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京中有变,速除苏氏。十月初五,改在碧波亭。
谢瑾安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速除苏氏——这分明是要对苏轻媛下手!他立即修书一封,命侍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务必在十月初五前交到陈远手中。
而此时京城,苏轻媛正在太医署研制解药。连日来,她发现相思子的毒性远比记载的更加复杂,必须找到对应的金线莲才能配制出完全的解药。
苏医官,宫外有人求见,说是江南来的商贾,有珍贵的药材出手。小药童前来通报。
苏轻媛心中一动:请他到偏厅等候。
来人身穿绸缎长衫,手持一个锦盒,见面就道:小人有一株百年金线莲,特来献给苏医官。
苏轻媛打开锦盒,果然见一株品相极佳的金线莲。但她细看之下,发现莲叶上有些许不正常的斑点。
这金线莲...是从何处得来?她故作平静地问道。
是家传之宝...商人话音未落,苏轻媛突然将锦盒打翻在地。
这金线莲上淬了毒,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商人脸色大变,转身欲逃,却被早已埋伏在外的侍卫擒住。
经过审讯,商人招认是受一个蒙面人指使,许诺重金让他毒害苏医官。至于那人身份,他一无所知。
苏轻媛心中忧虑更甚。谢瑾安离京才十日,对方就已经按捺不住要对她下手,可见京中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
十月初三,陈远收到谢瑾安的密信,立即加强了对太医署和苏府的守卫。同时,宫中也传来消息——皇帝近日旧疾复发,情况不容乐观。
苏轻媛被急召入宫,发现皇帝面色灰败,脉象紊乱,分明是余毒未清的症状。
陛下近日可曾服用过什么特别的药物?她问随身太监。
太监回忆道:前日西域进贡了一种,说是能强身健体,陛下服用后确实精神了不少...
苏轻媛检查了所谓的,发现其中竟然含有微量相思子!
立即停用此药!她厉声道,这是慢性毒药!
养心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苏轻媛一边施针为皇帝解毒,一边心中骇然——对方竟然能通过正当途径向皇帝下毒,可见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大到何种程度。
当晚,苏轻媛留在养心殿照料皇帝。夜深人静时,她忽然听见殿外有异响。悄悄推开殿门,只见一个黑影正在廊下与太监低语。
...初五...碧波亭...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传来。
苏轻媛心中一动,碧波亭是宫中太液池畔的一个小亭,平日少有人至。十月初五,这个日期与谢瑾安信中提及的完全一致。
她立即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陈远。然而信使刚出宫门,就被人截了下来。
而远在江南的谢瑾安,也在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