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伊始,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细雨如丝,密密匝匝地敲打着监察院的青瓦飞檐,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流。院中那几株百年银杏在雨水的滋润下,嫩绿的叶片愈发鲜亮,在蒙蒙雨幕中轻轻摇曳。
谢瑾安独自站在廊下,望着绵绵春雨出神。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外罩一件鸦青色暗纹披风,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阴沉的雨幕中。连日的审卷工作已接近尾声,但朝中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象牙腰牌,这腰牌质地温润,色泽乳白,上面雕刻的纹路细腻而精美,显然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这是今早衙役在门前石狮下发现的,腰牌做工精致,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李”字,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渍,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将其藏匿在这石狮之下。
“大人,这是今日收到的第三封匿名信。”陈远撑着油纸伞,脚步匆匆地走来,在石阶前收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随即晕开深色的水渍。
陈远快步走到谢瑾安面前,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笺恭敬地递上。这信笺的纸张是上等的薛涛笺,质地柔韧,色泽洁白,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气。然而,这信笺上却只有寥寥数字:“树大招风,慎之。”
谢瑾安接过信笺,在指尖轻轻摩挲,感受着纸张细腻的纹理。他的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却愈发深沉,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而又令人心悸。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谢瑾安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冬日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但却让陈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此时,太医院内一片静谧,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一般。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暗流。苏轻媛独自一人在药房里整理着药材,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更衬托出室内的安静。
她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医官常服,素洁淡雅,宛如月宫中的仙子。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简约而不失大方。她正专注地称量着茯苓,每一颗都仔细挑选,确保其质量上乘。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苏轻媛心头一紧,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只见太医正周明远匆匆推门而入,他花白的须发被雨水打湿了些许,显得有些狼狈。
周明远的面色异常凝重,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腰背此刻也微微佝偻着,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他快步走到苏轻媛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苏女官,出事了。”
苏轻媛见状,心中一沉,连忙放下手中的药匙,问道:“周太医,发生何事了?”
周明远环顾四周,见药童还在,便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待药童离开后,他才继续说道:“方才皇后娘娘突发头痛,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紧急会诊,都说是操劳过度所致。然而,有人却向陛下进言,说是……说是你前日开的安神方子有问题。”
苏轻媛听到周明远的话后,手中紧握着的药匙也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动起来。然而,仅仅一瞬间,她便迅速恢复了镇定,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污蔑于我?”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显得异常平静,毫无波澜,宛如深潭一般。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平静而沉稳,让人难以察觉其中的情绪波动。
“院正大人,那方子可是经过您亲自过目的啊。”苏轻媛继续说道,“每一味药材都是严格按照《千金方》的要求精心配制的,君臣佐使分明,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周明远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忧虑和无奈。“老夫自然知晓这其中的缘由。”他叹息一声,说道,“只是如今朝中有些人故意借题发挥,说你一个女子,本就不该在太医院这种地方任职。陛下虽然尚未对此事表态,但皇后那边……”
周明远的话突然中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他那充满担忧的目光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由于跑得太急,他的鞋袜都被雨水浸湿了。“苏女官,陛下有旨,宣您即刻进宫。”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道。
苏轻媛心中一紧,她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遇到大麻烦了。她定了定神,向周明远行了个礼,然后跟着小太监匆匆赶往养心殿。
养心殿内,气氛异常凝重,仿佛能挤出水来一般。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眉头紧蹙,显然心情不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螭龙雕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皇后靠在软榻上,以手扶额,神情痛苦。几位太医跪在一旁,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苏轻媛,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皇后服用你开的方子后便头痛不止,你作何解释?
苏轻媛从容跪拜,裙摆在地上铺开如莲叶。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陛下容禀。臣女开的方子以茯苓、远志为主,佐以白芍、川芎,都是温和安神之药。若说会引发头痛,除非...她忽然停顿,环视殿内众人,除非药方被人动了手脚。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一位年长的太医立即反驳,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荒唐!太医院的药材都由专人保管,每味药进出都有记录,怎会被人动手脚?
苏轻媛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臣女今日查验药材时发现的。有人将药库中的川芎换成了外形相似但药性猛烈的川乌。她将药材呈上,若用此药,轻则头痛,重则...她没有说下去,但殿内众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沉如水,目光如利剑般扫过跪着的太医们:查!给朕彻查!
就在太医院风波未平之时,监察院也遭遇了更大的危机。
这日深夜,雨势渐歇,月光偶尔从云缝中透出,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瑾安仍在衙内批阅文书,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忽然,他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异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他立即警觉地按住剑柄,示意陈远前去查看。
片刻后,陈远急匆匆返回,面色凝重:大人,存放试卷的偏厅起火了!
谢瑾安猛地起身,墨汁溅在宣纸上也浑然不觉。他快步走向偏厅,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橘红色。侍卫们正在奋力救火,水桶传递的声音、呼喊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混成一片。
保护好誊抄完毕的试卷!谢瑾安当机立断,扯过一旁的水桶将披风浸湿,亲自带人冲进火场。热浪扑面而来,呛人的浓烟让人睁不开眼,火星不时从梁上落下,在夜色中划出明亮的轨迹。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正堂,动作敏捷如狸猫,直扑存放原始试卷的密室。然而他刚推开密室的门,就愣住了——里面空空如也,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在找这个吗?谢瑾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一串钥匙,神情冷峻如冰。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神只。
那黑衣人猛地转身,手中寒光一闪,直取谢瑾安面门。谢瑾安侧身闪避,长剑已然出鞘,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两人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激烈交手,剑刃相击迸出点点火星。
你的主子未免太心急了。谢瑾安一边出剑,一边冷冷说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喘息,我早就料到会有人打试卷的主意,所以三日前就已将原始试卷转移他处。
黑衣人闻言,招式愈发狠辣,剑剑直取要害。但谢瑾安的剑法更为精妙,不过数招,便以一个精妙的回旋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兵刃。黑衣人见势不妙,欲咬破口中的毒囊,却被谢瑾安抢先一步,以剑柄精准地击中穴位,卸了他的下巴。
想死?没那么容易。谢瑾安的声音冷如寒冰,眼神锐利如鹰。
经过连夜审讯,黑衣人招认是受一位神秘人指使,承诺事成之后给予重金。而这位神秘人,似乎与朝中某位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次日清晨,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大地上,昨夜的雨已经停歇,空气清新宜人。朝阳初升,将昨夜被火烧过的地方照得一片狼藉,残垣断壁间还弥漫着淡淡的烟雾。
谢瑾安身着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如松,他漫步在监察院的后园,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整洁。园中梨花盛开,洁白如雪的花瓣挂满枝头,宛如银装素裹的仙子。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如珍珠般璀璨夺目。
就在这时,谢瑾安与苏轻媛不期而遇。苏轻媛身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裙,身姿婀娜,宛如仙子下凡。她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轻轻拂过白皙的肌肤,更衬得她清丽脱俗。
谢瑾安的目光落在苏轻媛身上,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看来,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啊。”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苏轻媛微微颔首,她的美眸凝视着谢瑾安,朱唇轻启:“太医院的事,监察院的火,时机都太过巧合。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自顾不暇。”
谢瑾安轻抚着梨树枝干,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他的目光深远如潭,仿佛能洞悉一切。“可惜,他们低估了我们。”他缓缓说道,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你昨日在养心殿的表现,确实很是精彩。”他的声音清脆悦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轻声说道。
苏轻媛浅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倒是大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对试卷下手?
谢瑾安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日黑衣人身上搜出的。玉佩温润通透,雕着精致的云纹:这是江南织造的特供玉佩,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而最近从江南回京的三品大员,只有一位。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明了。
就在这时,太子派人传来口信,召他们即刻入宫。东宫书房内,太子面色凝重地递给他们一份密报。窗外,几只早起的燕子在檐下啁啾,与室内的凝重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边境急报,突厥蠢蠢欲动。朝中有人借机生事,说是因为科举改革引起朝局动荡,才让外敌有机可乘。
谢瑾安接过密报,快速浏览后,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好一个借题发挥。看来,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三日后,一场精心设计的局在朝堂上展开。当那位刚从江南回京的兵部侍郎再次弹劾科举改革时,谢瑾安不慌不忙地出列,呈上一本装帧精美的账册。
陛下,臣近日查获一本私账,记录着某些官员通过科举舞弊收取的贿赂。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在金銮殿中回荡,其中最大的一笔,正好与兵部侍郎大人去年在江南购置的听雨轩庄园价值相当。
朝堂上一片哗然。兵部侍郎面色惨白,指着谢瑾安怒斥:血口喷人!那庄园是家母留下的祖产!
是不是祖产,一查便知。谢瑾安从容不迫,臣已经请江南道的同僚查证过,那座庄园确实在大人名下。而支付房款的银票,经钱庄确认,正好来自一位金科进士的父亲。
这时,苏轻媛也出列禀报,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陛下,臣女已经查清太医院药材被调包一事。在兵部侍郎府上一位幕僚的住处,搜出了未用完的川乌。
铁证如山,兵部侍郎当场被革职查办。这场风波,以谢瑾安和苏轻媛的完胜告一段落。
然而,在退朝时,谢瑾安注意到宰相李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既有赞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当晚,谢瑾安独自在监察院的后园漫步。月光如水,倾泻在青石板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梨花的清香在夜风中浮动,但他却无心欣赏。他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暂时的。朝中的暗流不会因此停息,反而可能会更加汹涌。
苏轻媛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步履轻盈如猫:你在想什么?
谢瑾安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缓缓说道:我在想,制茶之道讲究火候,治国之道又何尝不是?火候不够,难以成事;火候太过,又恐物极必反。
但总要有人掌握这个火候,不是吗?苏轻媛微微一笑,月光下她的眼眸明亮如星。
谢瑾安转头看她,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前路再难,只要有志同道合之人相伴,便无所畏惧。
而此时,在长安城某个深宅大院内,一场新的阴谋正在酝酿。烛光摇曳中,几个身影低声密议,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却无人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