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已有些刺眼,墨倾倾自混沌中彻底清醒,她起来一照镜子,那清晰的痕迹让她瞬间慌了神。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此刻殿内侍立的宫人。她强作镇定,严密封锁了昨日独孤云澈曾来过的任何消息,只说是自己贪杯多饮了几盏。
她匆忙寻来一条质地轻软的丝巾围在颈上,将那暧昧的痕迹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这装扮看着着实有些古怪,引得宫人侧目。墨倾倾只得佯装不适,对外宣称是脖颈肌肤敏感,起了红疹,受不得风。
琴雪是个明白人,目光在公主那不甚自然的丝巾上停留一瞬,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她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附和:“是啊,昨日公主试穿的新衣,领口不知用了什么硬挺料子,磨得肌肤都红了,是该仔细护着些。”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总算将众人的疑虑暂且压下。
一切收拾妥当,即将随陈怡安启程。
墨倾倾站在殿前,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宫道的尽头,期盼着能再见那人一面,哪怕只是远远一眼。然而,直到登车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她不知道,在她四处张望之际,独孤云澈正隐在一处高阁的阴影之后,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之中,方才黯然离去。
辞别了父皇与送行的众人,马车辘辘前行。墨倾倾靠着车壁,内心被巨大的惆怅填满,一路沉默寡言。
陈怡安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心中已是微涩,目光又几次掠过她颈间那条碍眼的丝巾,觉得奇怪。想问,却又觉得唐突,终是咽了回去,只将那份不适悄悄压在心底。
途中用膳时,墨倾倾微微俯身,丝巾边缘不经意间松散,滑开了一小道缝隙,虽迅速被她拉回,但那一瞥间,陈怡安眼尖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过敏红疹的痕迹。
那痕迹……看起来更像是……他不敢深想,心却猛地往下一沉,仿佛瞬间坠入冰窟。那痕迹虽只露出一小点,根本无从辨认究竟是何所致,可他心底那根名为“怀疑”的刺,却已不受控制地疯长。
整顿饭,他都食不知味。
饭后,侍女奉上清茶,陈怡安捧着茶盏,指尖微微用力,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倾倾,可是北临宫中用的布料与南梁不同?我瞧你似乎有些不适,颈上……还围得这般严实。”他顿了顿,补充道,“若需要,我让随行的医官备些舒缓肌肤的药膏来?”
墨倾倾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丝巾,勉强笑道:“劳陈太子挂心,只是小毛病,大概是昨日试新衣,料子不妥帖,再加上……离别在即,心中郁结,或许也有些影响,不碍事的。”
“原是如此。”陈怡安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沉默片刻,又轻声道,“离开故土,心有不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望你日后在南梁,能渐渐开怀。”
他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体贴,可那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被墨倾倾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不再追问,只将茶盏轻轻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所有翻涌的猜测、不安与那一丝被冒犯的不悦,都被他完美地收敛在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具之下,悄无声息地吞入腹中,化作一片冰冷的沉寂。
仁义宫内,独孤云澈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昨日那场夹杂着泪与吻的缠绵,仿佛一剂良药,将他连日来的焦躁、愤懑与绝望治愈了七七八八。
确认了墨倾倾心中仍有他,甚至为他痛苦、为他留恋,这份认知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仿佛前几日那个要死要活、失魂落魄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旁人的眼光与非议,他向来不甚在意,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墨倾倾一人怎么想。若连她也厌弃他、鄙夷他,那他的生活便真的再无任何光亮可言。
如今心结既解,他反而觉得,此刻未能娶她,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那作为质子所能拿出的、相对于南梁而言堪称寒酸的聘礼,不会让她在日后被人耻笑一辈子。
思及此,他又想起墨倾倾之前送来的那两大箱钱财,她那般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尊严,生怕他被人看轻。
虽然他自己并非真的缺钱,但这份毫无保留的维护与帮助,足以让他心头暖意融融,驱散了质子生涯中的许多寒意。前些时日,他当真是被嫉妒和气恼冲昏了头脑,仿佛把脑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他现在只希望陈怡安足够迟钝,莫要发现她颈上那些他留下的痕迹,以免给她徒增麻烦。
回到自己宫中,独孤云澈心情颇好,甚至难得地哼起了西祁的小调。
月泽端着茶水进门,一眼就瞧见主子脖颈上围着一圈洁白的纱布,甚是扎眼。他心中诧异,立刻担忧地凑上前问道:“殿下,您这脖子怎么了?可是受伤了?”语气里满是急切。
独孤云澈闻言,动作一僵,随即用冷眼扫了他一眼,其中警告意味十足。
月泽被他这一眼看得愣住,迟钝了一下,目光在主子那不甚自然的“伤处”和略显尴尬的神情间转了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主子昨日彻夜未归,那纱布之下恐怕并非伤口。
他连忙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口的笑意,恭敬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一连几天,独孤云澈都谎称自己染了风寒,颈疾不适,拒不见任何来访之客,乐得在宫中清静,回味着那份苦涩却又甘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