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刚开始。
这五个字，周明说得云淡风轻，听在张烈和一众工匠耳中，却不啻于天神降下的法旨。
败了？
不。
这位永安侯说，这才刚刚开始！
开始什么？把这堆烧废的炉渣，再回炉重造一遍吗？
张烈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呆呆地看着周明手里那半块黑不溜秋的疙瘩，又看看周明脸上那抹堪称诡异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侯爷该不是……被太子殿下逼疯了吧？
七天造出仙家法术，不成就要掉脑袋，这压力，是个人都得疯。
周明没理会众人脸上那副“完了，主心骨疯了，大家一起等死吧”的绝望，他将手里的半块“熟料”递给张烈。
“去，把它和剩下的那些，全都给我用最大的石磨，磨成最细的粉。要细到用手指捻起来，没有半点颗粒感。”
张烈下意识地接过那半块疙瘩，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侯爷……这……这真的行吗？”他声音干涩，充满了不确定。
周明收敛了笑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我的话，你听不懂？”
张烈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行不行，轮得到他来质疑吗？这位爷可是能凭空画出“丰年犁”的“格物之神”！他说行，那就一定行！
“是！属下遵命！”张烈把心一横，抱着那块疙瘩，转身冲着还瘫在地上的工匠们一声咆哮，“都他娘的起来！没听见侯爷吩咐吗？干活！把这些宝贝疙瘩，给老子磨成粉！”
一声令下，死气沉沉的院子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虽然没人明白为什么要把一堆废渣磨成粉，但侯爷的命令就是一切。
很快，院子里仅有的几台石磨被搬到了空地上，工匠们轮番上阵，将那些丑陋坚硬的熟料疙瘩投入其中。
“嘎吱……嘎吱……”
石磨转动的声音，沉重而刺耳，像是碾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吴王朱橚凑了过来，他看着那些费力推动石磨的工匠，又看看那些被磨出来的深灰色粉末，一脸的嫌弃。
“周兄，这就是你说的‘水凝’？怎么看着跟路边的灰尘没两样？这玩意儿真能粘石头？”
周明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跟一个连炒钢法都觉得是神迹的古代皇子解释什么叫硅酸盐水泥的水化反应，纯属对牛弹琴。
他走到一口盛满了清水的大缸旁，舀起一瓢水。
朱镜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碗，里面盛着一些刚刚磨好的灰色粉末。
“周明，要……要试试吗？”她小声问道，一双明眸里既有担忧，也有藏不住的好奇。
她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半分失望的人。
周明看了她一眼，接过木碗。
他没有立即动作，而是看向院子中央。
张烈正指挥着两个小工匠，用砖头和石块，垒起一个半人高的小小墙垛，砖石之间，留着巨大的缝隙。
这是周明之前就吩咐好的。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聚焦在周明身上。
连最没有耐心的吴王朱橚，此刻也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周明手里的木碗和水瓢。
成败，在此一举。
是妖法，还是神迹，马上就能见分晓。
周明不疾不徐地将瓢里的清水，缓缓倒入木碗中。
“滋啦——”
一声轻响，粉末与清水接触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热气升腾而起，伴随着一股石灰遇水后特有的腥气。
周明用一根小木棍，在碗里轻轻搅拌。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松散的灰色粉末，在水的浸润下，迅速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灰色的泥浆。
周明端起木碗，走到那个简陋的墙垛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那粘稠的灰色泥浆，倒入了砖石的缝隙中，又用木棍仔细地抹平。
做完这一切，他扔掉木碗和木棍，拍了拍手。
“好了，等着吧。”
说完，他便真的走到一旁的廊柱下，靠着柱子，闭目养神，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院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座被灰色泥浆糊起来的墙垛，一动不动。
等？
等什么？
等它自己长成一座城墙吗？
朱橚第一个憋不住了，他凑到墙垛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那些刚刚抹上去的灰色泥浆。
软的。
粘手的。
跟和好的泥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周兄，这就完了？”他回头问道，满脸的失望，“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才能变硬？”
周明眼皮都没抬一下。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朱橚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
其他工匠也是满腹狐疑，交头接耳。
“这……看着就是普通的石灰浆啊。”
“不，比石灰浆要粘稠得多，颜色也不对。”
“半个时辰就能坚逾磐石？这也太邪乎了……”
张烈没有说话，他只是蹲在那墙垛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灰色的泥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朱橚又忍不住了，他再次伸出手指，戳向了那道缝隙。
“咦？”
他发出一声惊疑。
这一次，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柔软的泥浆。
虽然还能戳动，但已经有了一种明显的阻滞感，像是戳在了一块正在风干的硬泥之上。
“好像……好像真的在变硬！”朱橚叫了起来。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工匠都骚动起来，纷纷围了上去。
又过了一炷香。
张烈深吸一口气，他伸出那根比常人大腿还粗的手指，用尽了力气，狠狠地朝着那道灰色的接缝处摁了下去。
他的手指，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印。
而那灰色的泥浆，已经彻底凝固，变得坚硬如石！
“我的老天爷……”
张烈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指。
他猛地抬起手，朝着那墙垛，一拳砸了过去！
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铁匠，一身的力气！这一拳下去，寻常的砖墙都得被他砸出个窟窿！
“砰！”
一声闷响！
墙垛纹丝不动。
张烈却“嗷”的一声惨叫，抱着自己的拳头，疼得龇牙咧嘴。
他的拳面上，一片通红，甚至破了皮。
而那道被他击中的接缝处，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座平平无奇的墙垛，又看看抱着手跳脚的张烈。
那可是张烈啊！
一拳能打死牛的张烈啊！
他全力一拳，居然……居然连一道印子都没留下？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这哪里是泥浆！这分明是天上的神铁！
吴王朱橚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张烈的拳头，又看看那道灰色的接缝，然后猛地转身，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着那个始终靠在廊柱下、闭目养神的青年。
妖法！
这绝对是妖法！
点石成金！不！这是点土成铁啊！
“噗通！”
张烈不叫了，他看着自己红肿的拳头，再看看那坚不可摧的墙垛，双腿一软，直挺挺地朝着周明的方向跪了下去。
“神仙！侯爷是神仙下凡啊！”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呼啦啦！
院内所有的工匠，在这一刻，再次，整整齐齐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的动作比上一次跪“丰年犁”时，还要虔诚，还要狂热。
如果说“丰年犁”是神迹，是希望。
那么眼前的“水凝”，就是颠覆他们认知，碾碎他们三观的，真真正正的仙家法术！
周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满院子跪地膜拜的工匠，看着一脸骇然的吴王，再看看旁边那个用手帕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一双明眸里全是星星的临安公主。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很好，员工的忠诚度和积极性，又被拉满了一个档次。
朱元璋的生日礼物，算是稳了。
他站直了身子，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若有半句泄露于外……”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冰冷的意味，让所有跪着的工匠都打了个哆嗦。
“我等，誓死效忠侯爷！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张烈第一个立下了重誓。
“我等，誓死效忠侯爷！”
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响彻庭院。
周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宣布下一步计划，将水泥量产提上日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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