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成千上万只圣甲虫,像一股黑色石油,从石棺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它们覆盖了棺材,淹没了地面,并且正向他的脚边蔓延。
咣当!
棺盖终于被圣甲虫移开。
里面是一具风干后的残骸。
它的嘴巴怪异的大张着,仿佛在哀嚎。
缠绕在它身上的亚麻布条大多已被虫群啃噬得破败不堪,呈现出一种污浊的黑褐色,导致它看起来油光发亮。
紧接着,墓室地面上的尘埃和细沙开始无风自动,沿着石棺的边缘向上爬升,附着在它的表面。
沙粒在它的伤口间填充,在它的眼窝中汇聚,它正在用这片沙漠本身,重塑自己的身躯。
呼——!
狂风裹挟着沙砾狂暴轰入,灯盏中的火苗剧烈摇曳。
班尼打个激灵,猛然抬腿,就要向风吹来的方向跑,一转头才发现,那里挤满了圣甲虫。
虫潮似海浪一般,正在将一具新鲜的尸体运到石棺前。
“嗬——”
一声悠长嘶哑的吸气声从木乃伊早就枯朽的喉咙中传出。
两缕幽绿火苗在眼眶燃起。
木乃伊猛地坐起。
他,伊莫顿,大祭司,弑君者,安苏娜永恒的爱人,苏醒了。
伊莫顿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他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窝锁定了惊骇欲绝的班尼。
班尼几乎要窒息了,他手忙脚乱地在胸前摸索,拽出一个银质十字架,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求、求上帝保佑我,如同牧人守护他的羊群…”
伊莫顿手一撑,从棺材中跃出,一只圣甲虫从他的眼眶爬进去,又从脸颊的空洞中爬出来。
见毫无作用,班尼又慌忙掏出一个新月抱星的银饰,用生硬的阿拉伯语念道:“主啊!我只崇拜你,求你护佑我…”
伊莫顿俯下身,圣甲虫配合的将那具尸体托举起来。
是法老的陵墓,哈姆纳塔唤醒了我。
看着圣甲虫,伊莫顿明悟。
他咧嘴轻笑,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按在尸体的眼眶上,咕叽一声,一颗完整的眼球被他完整取出。
他将眼球熟练地安进自己的眼窝,转了转。接着,他掐住尸体的下颌,用力一扯,整条舌头便被连根拔起。他将舌头塞入口中,仰头试了试声音:“啊啦…啊啦…”
声音沙哑却流畅。
伊莫顿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班尼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尊小巧的玉佛吊坠,用生硬的汉语祈求:“求、求求菩萨…保佑我。”
伊莫顿瞥了一眼不知道在干嘛的班尼,回过头,嘬嘴一吸。
尸体表面顿时蒸腾起猩红的血雾,涌入他的体内。
原本饱满的尸体迅速干瘪萎缩,而伊莫顿干枯的躯干上,肌肉纤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编织,早就枯死的骨骼中传来新骨髓滋生的细微声响。
班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不死心,又从衣内扯出一枚六芒星吊坠,用带着口音的希伯来语,念诵犹太教的祷文:“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指引者啊,您虔诚的羔羊祈求您的庇佑。”
伊莫顿一听,顿时回头。
刚安装上去的舌头灵巧的转动:“奴隶的语言?”
在伊莫顿的时代,摩西还没带领希伯来人跑路,耶和华的律法也没在西奈山降临,广袤富饶的尼罗河畔,仍旧臣服在法老的权杖之下,那些觊觎迦南的部落民,确实是帝国的奴隶。
班尼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祷告起了作用。
还得是耶稣他爹,一下就给这木乃伊镇住了!
班尼振奋起来,正要继续念,伊莫顿却迅速欺身上前。
班尼一窒,后退两步就靠到墙上。
伊莫顿伸出手,他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黄金饰品。
“是谁惊扰了哈姆纳塔?”
希伯来语!
班尼瞳孔震动,看了看伊莫顿,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黄金饰品,似乎明白了。
这是…给我的工资?
他试探着拿起一个黄金手镯。
伊莫顿只是静静的看着。
班尼心领神会,当即将其他首饰一股脑揣进怀里,用希伯来语回应道:“感谢您给予我一份工作,让我能够养家糊口,在这艰难的世道中……”
“你将服务于拉的先知,奥西里斯的追随者,塞提一世的大祭司,弑君者,不渝的守望者,安苏娜永恒的爱人,伊莫顿!”
伊莫顿用希伯来语抑扬顿挫的说着,语气中满是傲慢。
等到班尼呆呆的点头,他才继续问道:“现在,告诉我,是谁惊扰了哈姆纳塔?”
“哈姆纳塔?”班尼眼珠急转,突然指向地上的干尸:“是他们!就是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他越说越顺,绘声绘色地比划着,“他们人多势众,带着炸药和枪,准备把神庙炸翻天…”
伊莫顿回头瞥了一眼干尸。
那就是个普通人,身上没一点魔力波动。
愚蠢且满口谎言的奴隶。
他不再理会班尼,转而看向出口的甬道,那里正不断吹进黄沙。
伊莫顿仰起头,深深吸气,空气中充斥着异域魔法的味道。
这魔法的构成很巧妙,或者说精致,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这应该是一位祭司,拥有精巧的魔法。
而被他吸干的那位,应该是祭司的仆人。
忽然,他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安苏娜……我的挚爱。”
伊莫顿迈开脚步,圣甲虫群如黑色地毯般在他脚下铺展。每走一步,他干枯的身躯就多恢复一分生机。
班尼慌忙跟上,怀里的金器叮当作响。
伊莫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明确无误地朝着主墓室深处走去。
那里是安苏娜的石棺所在。
墙壁上的火炬随着他的经过依次燃起,火光照亮了甬道两侧的壁画,上面是他与安苏娜被诅咒的爱情。
看到壁画的刹那,伊莫顿怔住了。
班尼好奇的看了看壁画。
看不懂。
在他看来,这些古早的浮雕绘画,技巧还不如莱茵河畔的流浪画家。
半晌,伊莫顿回头,幽幽问:“我沉睡了多久?”
“不知道。”班尼耸耸肩,“大概有几百年了吧。”
“几百年……”
伊莫顿重复一声,随即问:“现在的法老是谁的血脉?”
班尼想了想,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伊莫顿目光闪动。
不管怎样,有人已经打到了哈姆纳塔,这个伫立在尼罗河平原上的伟大陵寝。
那就证明,要么就是法老的国度灭亡了,要么就是几个王子在争夺权力,又或者,有人掀起了叛乱。
思索中,已经来到安苏娜墓室前,圣甲虫群却涌上去,堵住了门,仿佛在阻止他打开。
伊莫顿冷笑:“想要我帮忙,却不给好处吗?”
叮当。
金器掉在地上。
班尼尴尬的捡起来,重新塞进怀里,冲伊莫顿笑笑,然后义愤填膺的附和说:“就是,就是,哪有这样的事?”
圣甲虫群顿了顿,随即如潮水一般退让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