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和伊莫顿谈了许久。
主要是伊莫顿要把安苏娜的复活仪式安排在晚上，尼罗河旁边。
因此，他们有一些时间可以聊天。
难免的，顾青会问到三千年前的事，以及伊莫顿如何看待如今埃及人的问题。
历史上，大概是伊莫顿死后不久，着名的青铜文明大崩溃就出现了，当时的所有地中海文明都开始极速的衰落、崩溃，灾荒和战乱不断，这一怪象持续了数百年。
甚至，把视野放到东方，西周王朝也已经到了末年，开始了东周的春秋和战国时代。
这样的文明级别的崩溃和重组，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动荡。
在埃及，摩西分海，带领族人逃走，并在西奈山获得了神启，与上帝立下约定。
然后，古埃及在经历多次内战、外战之后终于崩溃，又经历了数次起义、复国之后最终被从文化、语言乃至宗教层面抹去。
再然后，就是罗马。
那个孕育出了耶稣的国度。
上千年的持续教化之下，古埃及的文明传承，终于彻底断绝。这片土地也被阿拉伯人占据，宗教也变成了伊斯兰。
“这期间一定爆发了极其惨烈的神战。”
伊莫顿沉默许久，带着回忆说：“当时，我已经感觉到了风暴即将来临。”
“可惜，我当时身处漩涡之中，根本看不清楚事情的本质，只知道一切旧有体系正在崩溃。”
“赫梯人控制着安纳托利亚的锡矿，塞浦路斯的铜矿日渐枯竭。而埃及，我们几乎所有的青铜原料都要依靠贸易。当商路断绝，帝国的命脉就被掐断了。”
说到这里，伊莫顿叹口气，“当时，我只以为问题的核心是资源，没想到本质上是技术的进步。”
“从赫梯到迈锡尼，从米诺斯到美索不达米亚，所有的青铜帝国都在崩溃，商队断绝，城邦焚毁，文字失传。”
杠精若有所悟，在旁说道：“一如现在，蒸汽机的出现。”
伊莫顿赞赏的看了杠精一眼，“是的。当一座座工厂崛起，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有的秩序无法平衡新的生产关系，矛盾和冲突自然会持续不断。”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繁星烁烁。
一行人走在前往尼罗河畔的路上。
时不时有起事军首领拍马而来，跟伊莫顿汇报情况。
伊莫顿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他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班尼也来汇合了，他带来了安苏娜的遗骸和仪式所需的东西。
看到班尼的杠精眼神一亮。
伊莫顿没有抛弃班尼！
想来也是，做为埃及最长情的人，他怎么会始乱终弃。
杠精心下稍安，略带得意的看了张宗正一眼。
张宗正不解挠头，莫名其妙。
见顾青和伊莫顿还在聊，便急忙上前两步，他对这些古代秘辛很感兴趣。
看着一队接到指示的士兵远去，顾青问伊莫顿：“那神灵呢？古埃及的九柱神。”
那么强大庞杂的神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被一神教鸠占鹊巢。
“祂们也更糟糕。”
伊莫顿皱眉，说：“在我出事前，神灵们同样很迷茫，他们或许看不清前路，或许看清了，但他们是旧秩序的既得利益者……总之，祂们内部产生了分歧。
神选择了各自的代理人。上下埃及分裂，祭司团互相攻讦。我在那时，选择了安苏娜。”
“内战？”顾青问。
“塞提一世听从拉的神谕，想要维持旧秩序，于是我杀了他。”
伊莫顿忽然笑了：“如果我说，我当时计划统一埃及后，立即转向发展铁器，与赫梯人结盟，建立一个全新的帝国，你会信吗？”
顾青笑着说：“你刚刚还说你看不清时代。”
“哈哈。”伊莫顿仰望星空，河畔的风吹着。
顾青感到了伊莫顿身上的那一抹孤寂和惆怅。
平心而论，伊莫顿所处的时代并不好，那时的铁器刚刚萌芽，还远未展示它的威力。
青铜太软了，无论是用来耕地还是打仗，都不如铁器，因此，新时代的技术碾压，是全方面的，从食物、民生到经济、军事。
假如顾青穿越到那个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在河畔停下脚步，伊莫顿吩咐班尼去布置祭坛，随后对顾青说：“我被最信任的祭司背叛，被施加了虫噬之刑。而埃及，在接下来的千年时间里，被亚述人、波斯人、马其顿人轮番统治，直到彻底消亡。”
说到这里，他又仰头一个哈哈。
只是这笑声多少有点苦涩。
张宗正在旁问道：“诸神那么强大，为什么会放弃埃及？”
“因为信仰会消亡。”伊莫顿说：“当最后一个真心信奉拉的信徒死去，当最后一座神庙被遗弃，再强大的神也会死。”
张宗正一惊，“你们的主神会死？”
没听说过玉皇大帝还会死的。
神州信仰的是万世一系。
哪怕原先的玉皇大帝已经被人干掉，新上位的，也必须使用玉皇大帝这个壳子。
哪怕是最狂悖，最激进的改革，也不得不顶着玉皇大天尊的名字去做。
“以另一种形式。”伊莫顿说：“神灵并非真正死去，祂就像被架空的君主，伟力高悬天际，但无法抵达人间。”
顾青若有所思，看向张宗正：“如今的天庭……”
“那是绝地天通，不一样。”张宗正说。
顾青目光闪动。
他大概理解了。
班尼在木乃伊的帮助下，已经搭建好了祭台，伊莫顿将安苏娜的遗骸放上去，转过头说：
“因为信仰的本质是交易。当尼罗河不再泛滥，当丰收不再降临，当敌人兵临城下，人们开始怀疑神只的威能。看看现在。人们信仰科学，信仰金钱，信仰新的意识形态。旧神自然会被遗忘在时光里。”
顾青点点头，说：“无论什么神，背弃了最初的诺言，背离了信徒的意愿，就免不了衰亡。”
他说这话是想点一下伊莫顿的，免得这家伙走上歧途。
伊莫顿没有回应，只是说：“好了，是时候开始了。”
木乃伊围成一个圈，眼眶中魂火跃动。
顾青取出《亡灵黑经》，用钥匙打开，将书递给伊莫顿，然后收起钥匙，带着杠精和张宗正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