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了眼展馆入口。人开始多了起来,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坐直了些,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排书,封面是深蓝色的底,上面印着几个大字:《中国的真实》。
这是他在国外的第一场签售会。
旁边立着一块牌子,写着“中国故事”,下面贴了一张二维码。有人走过来看一眼,扫码听了两句语音,又走开。也有驻足翻书的,但大多只看几页就放下。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翻译软件能不能讲清楚这些内容,陈昊点头,对方试了试,皱眉走了。
他没说话,打开背包,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一条老街,天快黑了,路灯刚亮。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的小凳上说话,声音不大。镜头慢慢扫过墙上的涂鸦、晾在窗外的衣服、一家关着门的小卖部。背景音是他自己的朗读:“我们不是英雄,但我们每天都在坚持活着。”
视频播到一半,人群停了下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站在最前面,眼睛红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陈昊。里面全是手写的笔记,密密麻麻,有些地方还画了线做标记。她指着其中一页,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也害怕不被听见。”
陈昊接过笔,在她带来的书上写下一句话:谢谢你愿意听。
周围的人陆续围上来。有人拍照,有人举手示意想签名。他一个个来,写名字,写日期,有时加一句“愿你也被世界温柔读到”。
展台旁边有一块空白墙板。他早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写下你最想被世界听见的一句话。”起初只有零星几个字,后来越来越多。不同颜色的便签贴满了整面墙。有英文,有法文,还有看不懂的文字。一张黄色纸上画了一颗心,下面写着两个汉字:谢谢。另一张写着:“我也曾躲在学校楼梯间哭过。”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排了很久的队。轮到她时,她把书递过去,声音有点抖:“你的故事……让我觉得我不孤单。”
陈昊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眼睛低垂,手指紧紧捏着书角。他翻开她的书,在扉页写完字后,轻轻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女孩点点头,抱着书走开了。
中午过后,人流没减。出版社的人过来提醒他休息,他摇摇头,继续签名。手指有点酸,手腕动得慢了些,但他没停下。
下午三点左右,一个年轻男生走到桌前,没有拿书,只是站着。他穿着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等周围安静下来,他开口:“你的故事很真实,但它能代表所有中国人吗?”
现场一下子静了。
陈昊合上正在签的书,抬头看着他。
“我不代表所有人。”他说,“我只代表我自己。但我写的是真实的经历,它可能让你看到一个你以前不知道的地方。”
男生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陈昊打开随身带的旧本子。里面夹着很多纸页,都是扫描件。他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旁边工作人员,请他投影出来。画面出现在侧屏上:是一个农民工妻子的留言,她说读完这本书哭了,因为她丈夫也在外打工,从来不讲辛苦;下一页是个留学生写的,说第一次在异国感受到归属感;再下一页是个残障青年的日记摘录,他说现在也开始写东西了。
“这些不是我的故事。”陈昊说,“是很多人把自己的真实,放进了一个共同的声音里。”
台下有人鼓掌。接着更多人加入。那个提问的男生最后也拍了下手,转身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傍晚六点,出版社代表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我们讨论过市场反馈。”他说,“有些内容是不是可以调整一下?比如删掉一些地名和方言表达,让读者更容易理解?”
陈昊看了看文件,又看了看自己桌上的书。
“如果把这些都去掉,那就不是这本书了。”他说,“那些小吃摊、晚自习的铃声、我妈叫我吃饭的方式——这些才是真实的部分。”
对方沉默了一会。
“我们可以出双语版。”陈昊说,“原文保留,加上翻译。再附一张卡片,扫码能听到我读原段的声音,包括口音。”
出版社代表想了想,点头同意。
天黑以后,人终于散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桌子,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摇摇头,说再待一会。
他打开手机,登录匿名论坛。上传了一张照片:是今天的互动墙,贴满各种语言的便签,中间有一张写着“真实”的中文纸条格外显眼。配文写道:“最好的写作,是让不同国家的人,读懂同一种情感。”
发送成功后,他靠在椅子上,看了眼时间。
九点十七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新消息提示。他点开,是林小雨发来的链接,标题是《挂科教会我的事》。下面一行小字:今晚很多人都在转发。
他点进去,听完演讲录音,把手机放回口袋。
展馆灯暗了一半,只剩他的展位还亮着。他低头翻开那本旧记录本,翻到空白页,写下第一行字:
今天,有人叫我作家。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写:
我不是为了被叫这个名字才写的。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
门外传来锁门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保安站在通道尽头,手里拿着手电筒,朝这边照了一下。
他合上本子,拿起外套。
站起身时,一支笔从桌上滚落,掉在地毯上,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