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信封放进展示盒时,阳光正斜过桌面。她没拉窗帘,光从玻璃照进来,落在盒角的标签上。那张纸条写着“致下一节工作坊”,字迹还没褪。
她拎着盒子去教学楼,走廊人来人往。几个学生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停下脚步。“这是要办展吗?”有人问。
“是。”她说,“你们也可以交一件东西。”
消息传得很快。第三天下午,讲台堆满了小包裹。有折好的纸袋,有铁皮盒子,还有用橡皮筋扎住的信封。每份都贴了编号,附了一段话。最长的一百字,最短的只有两个字:“那天”。
陈昊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U盘。“张悦录了段话,让我带过来。”他插进电脑,音箱里传出她的声音:“别怕东西太小。有些记忆,就是从糖纸开始的。”
他们开始分类。林小雨按时间排,陈昊负责分区。一楼放最早的东西:一张二〇一三年的糖纸,背面写着“今天同桌借我半块橡皮”;一本卷边的练习册,中间夹着干枯的叶子。二楼分成四块——“起点”“转折”“光”“归来”。每区墙上贴一句话,都是从匿名论坛摘出来的。
有个女生送来车票,说那是她第一次独自坐夜班车回家。她爸在医院,她不敢哭,就在票根上画了个笑脸。这张票被放在“光”区中央。旁边是另一张纸条:“我妈妈走那天,我没说话,只把她的药盒收进了书包。”
布展到一半,有人提出问题:能不能不写名字?
林小雨点头。所有展品只标编号。她在展厅尽头加了一面墙,空白的纸贴满整面,标题是:“你也经历过吗?”
开幕那天早上,李老师带着班上的学生来了。她没让学生排队,也没要求安静。他们自己走进去,站在某件展品前不动。
音频导览响起来。第一个声音是个男生:“这张饭卡是我妈最后一次来学校刷的。她走得太急,卡里还剩三十七块五。我一直没敢用完。”
人群慢慢静下来。
有个老师站在“别离”区前看了很久。那是半截铅笔,削得尖利,旁边放着一张考场草稿纸,上面写着“我不想考重点高中,可没人问我”。
中午时,留言墙已经填满大半。有人写:“我昨天才敢告诉我妈我不想去理科班。”也有人写:“我爸打了我十年,上周我报警了。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事说出口。”
王老师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一个人走进去,从一楼走到二楼,全程没说话。林小雨在整理资料,抬头看见她站在主展柜前。
那里面是她的第一张糖纸、那片干花和公交票根。旁边还有一份复印件,是她当年写的第一篇食堂对话记录。
她走过去,轻声说:“我们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想让这些东西告诉别人,那些事真的发生过。”
王老师没回应。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林小雨低头收拾工具箱。她以为这次还是不行。
傍晚六点,闭馆前十分钟。她正准备锁门,手机响了。是一条新消息,来自王老师的账号。
“展品已提交。编号307。”
她立刻打开目录系统。307号箱对应一件物品:一张泛黄的课堂考勤表。备注栏写着:“这天全班都在写小说,没人举手回答问题。但我没记旷课。因为我知道,他们在上更重要的课。”
林小雨走出展厅时,天已经黑了。路灯刚亮,照着空荡的走廊。她回头看了眼门上的展览标题——《青春的碎片》。
手机还在手里。她打开匿名论坛,上传了一张照片。画面是整个展厅的全景,灯光柔和,每件展品都被照亮。留言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些纸页被风掀起了边角。
她输入文字:“最好的收藏,是让每个碎片,都有地方可说。”
发送后不到两分钟,评论跳出来。
“我也想交点什么。”
“原来不是只有我偷偷藏了这些。”
“明天我去翻抽屉。”
她没继续看。把手机放进口袋,走向办公室。信箱里有一封新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她抽出里面那张纸,是一张旧糖纸的扫描件,颜色发白,边缘磨损。下面印着一行小字:“这是我妹妹最后吃的一颗糖。她走的时候十四岁。”
她把这张纸拍下来,存进电子档案,文件夹命名为“待展出”。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邮箱弹出一条通知:城市记忆库正式收录本次展览,命名《不散的青春》。
她关掉页面,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第一行字:“下一次展览,主题是‘未寄出的信’。”
笔尖停住。窗外传来单车铃声,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跑过水泥地。
她抬起头,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手中的笔还悬着,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