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廊的灯亮着。她刚从办公室楼出来,风比早上冷了些。教学楼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二十三点十四分。比昨晚晚了七分钟。
她没回宿舍,转身朝校门口走。陈昊发来消息说今天要交稿,让她帮忙看看最后一章有没有错字。她知道他最近总熬夜,但没多问。
到陈昊家时,门没锁。屋里灯开着,电脑屏幕亮着,键盘前没人。桌上摆着半杯凉水,旁边是撕开的止痛药包装。
她走进去,听见阳台传来咳嗽声。
陈昊坐在折叠椅上,脖子上贴着膏药,左手裹着绷带,右手夹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写什么。身上披着旧外套,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这状态,明天还能上学?”林小雨站到他旁边。
陈昊抬头,眼睛有点红,“快写完了,就差两段。”
他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林小雨看他一眼,“手又疼了?”
“还好。”他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就是打字慢点。”
他起身想回屋,脚下一绊,扶住墙才站稳。林小雨伸手要扶,被他推开。
“真不用。”他说,“坐久了,腿麻。”
他回到书桌前坐下,把热敷袋重新按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打开文档。光标闪了几下,他开始敲字。每敲一个键,手指都停顿一下。
林小雨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屏幕上是一段新写的后记草稿,还没起标题。
她看见其中一句:“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想那些等我更新的人。”
她没说话,走到门口把带来的包放下。里面是个按摩仪,粉丝寄给陈昊的。盒子上写着一行字:“作者保重,我们还想看故事。”
“有人给你寄东西。”她说。
陈昊头也没回,“又来了几个包裹,堆在阳台。”
“你都没拆?”
“没时间。”他说,“等这本交完再说。”
林小雨把按摩仪拿出来,插上电源试了一下。机器震动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陈昊皱眉,“太吵了。”
“那你耳朵聋了也得用。”她把仪器递过去,“粉丝一片心意,你连拆都不拆?”
陈昊接过,放在腿上。试了两分钟,又关掉。
“我不习惯。”他说,“一用这个,手就不听使唤。”
“那你现在用什么?”
“忍着。”他笑了笑,“痛的时候写得更认真。”
林小雨看着他敲字的样子。右手食指在键盘上移动得很慢,像在摸什么东西。每按一下,眉头就抖一下。
“医生怎么说?”她问。
“没去看。”他说,“学校体检说颈椎变形,建议休息三个月。”
“你呢?”
“我说我不能停。”他指着屏幕,“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怎么靠写作走出困境。我要是现在停下,算什么?”
林小雨没再劝。她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不会改。
她拉开椅子坐下,“让我看看你写的这段。”
陈昊移开一点位置。她读起来,发现文中有几处重复的词,还有两个错别字。
她指出来,陈昊一个个改。改完后,他又从头读了一遍。
“你觉得行吗?”他问。
“行。”她说,“就是太拼了。”
“不拼不行。”他说,“有人等着看结局。”
他关掉文档,保存文件夹名为“终稿”。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林小雨站起来收拾东西,“我走了,你早点睡。”
“等等。”陈昊睁开眼,“你帮我件事。”
“你说。”
“别跟别人说我这样。”他说,“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我撑不住。”
“可你明明已经……”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打断她,“痛证明我还活着,还写着。要是哪天不痛了,那才是真出事了。”
林小雨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夸张的表情,也没有故作坚强的语气。只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一样平常。
她点点头,“我不说。”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
陈昊已经重新打开电脑,把打印稿摊在桌上,手里拿着红笔在批注。脖子上的膏药边角翘了起来,他没去管。左手虽然缠着绷带,还是握住了鼠标。
桌角堆着三个未拆的包裹,标签上写着“理疗仪”“护颈枕”“手腕支撑带”。
林小雨关上门,听见屋里传来键盘声。
一下,一下,断断续续。
第二天中午,林小雨在食堂收到一条论坛私信。
“你昨天去看过陈昊了吧?”
她愣住,回复:“你怎么知道?”
对方没回。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我也想寄东西,但不知道他缺什么。”
林小雨看着屏幕,想起昨晚那台没用几分钟就被关掉的按摩仪。
她打开聊天框,打出一句话:“他什么都不缺,只是不想停下来。”
删掉。
又打:“他需要的不是仪器,是有人记得他在坚持。”
删掉。
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嗯。”
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她路过教师办公室,听见王老师在打电话。
“……对,就是那个写《瓦檐下的童年》的学生。最近身体不太好,但还在更新。”
她脚步没停。
回到教室,张悦递给她一瓶温水,“陈昊那本书,评论区炸了。”
“怎么了?”
“有人发现他最新一章的发布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七分。算下来,他已经连续七天在这个时间发稿。”
林小雨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他还发了个短评,说‘只要还有一个读者在等,我就不会断更’。”
林小雨放下水瓶,塑料瓶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晚上九点,陈昊上传了全书最终章。
页面刷新后,评论瞬间涌上来。
有人留言:“谢谢你一直没放弃。”
有人问:“作者你还好吗?”
更多人开始晒自己收到的新书签名照,附言写着:“愿文字陪你走过最难的日子。”
陈昊没有回复任何评论。
他在私人文档里写下一段话:
“身体的伤,是奋斗的勋章;文字的光,是治愈的良药。”
他没点击发布,只是把这段话存进文件夹,命名为“后记备用”。
然后关掉电脑,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膏药。
撕开包装时,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膏药贴在脖子上,边缘再次翘起。
他抬手按了按,继续翻开打印稿,用红笔圈出一处语病。
窗外传来远处操场的广播声,正在播放晚间通知。
他没抬头。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红线,停在最后一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