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混杂着药膏的微苦气息。
单人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在墙壁上涂抹出冷硬的矩形。
胡一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目光落在被厚实石膏包裹的左臂上。
石膏从肩头一直延伸至手腕,只露出五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漆黑的指甲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距离镜魇之战已过去三天,校方编织的“不明气体泄漏”谎言勉强掩盖了风波,杨浩和其他昏迷学生也已苏醒出院,只剩下胡一因为“伤势复杂”和“精神受创”需要留院观察。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看似虚弱的躯壳里,涌动着怎样一股冰冷而躁动的力量。
他尝试着动了动左手食指。动作依旧带着一丝滞涩,但远比刚嫁接时顺畅。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顺着神经传递,指尖听话地弯曲了一下。
然而,随之而来的并非掌控的喜悦,而是皮下深处一阵尖锐的、如同骨缝被强行撑开的撕裂痛楚!
“嘶…”胡一猛地抽了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闭目凝神,用意志强行压下这波剧痛,右手下意识地隔着石膏,摸索着左臂的轮廓。
那里,感觉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和沉重。
在肘关节内侧,靠近石膏边缘的地方,皮肤下清晰地凸起了一个坚硬、尖锐的异物感,大约有半粒米大小,紧紧抵着绷带。
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次意念操控鬼手,那个尖锐的点都会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瘙痒,仿佛有活物正在骨头缝里钻营、生长。
骨刺。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胡一的心脏。
镜魇核心庞大的阴气和生命本源,不仅滋养了鬼手,更催化了它更深层次的异变。
这新生的骨刺,就是力量增长带来的狰狞代价,是鬼手更深地嵌入他血肉与灵魂的锚点。
更让他不安的是身体对光线的反应。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石膏包裹的左小臂上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痛感猛地炸开!
那感觉并非来自皮肤表面,而是源于石膏之下,仿佛阳光不再是温暖的光线,而是烧红的钢针,正透过厚厚的石膏和绷带,狠狠扎进他新生的骨刺和那些蔓延的荆棘符文中!
“呃!”胡一当时就闷哼出声,身体瞬间绷紧,右手条件反射地抓起被子猛地盖住左臂。
动作仓促间碰到了床头的呼叫铃,发出刺耳的鸣响。
护士匆匆赶来时,只看到少年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右手死死按着盖住左臂的被子,眼神里充满了尚未褪尽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戾。
“怎么了胡同学?哪里不舒服?”护士关切地问。
“光…太亮了…”胡一声音沙哑,带着喘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虚弱而茫然,“眼睛…眼睛被晃得疼,头也晕…能…能把窗帘拉严实点吗?”
护士不疑有他,连忙拉紧了百叶窗,病房内重新陷入一片适合“休养”的昏暗。
她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胡一才缓缓松开紧攥被子的右手,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掀开一条缝,让石膏重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灼痛感消失了,只剩下骨刺根部持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痒痛。
他靠在床头,胸膛微微起伏。
阳光…曾经代表着温暖和生机的阳光,如今竟成了他的酷刑?
这不仅仅是隐藏的问题,这意味着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多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白天出行,他必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任何意外的暴露都可能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暴露鬼手的异常。
胡一伸出右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抚过石膏的表面,试图去感受下面那正在生长、带来剧痛与隐患的骨刺尖端。
冰冷的触感透过石膏传来,混合着皮肤下符文搏动带来的微弱灼热感,形成一种冰火交织的折磨。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镜魇核心崩碎时,那股冰冷污秽的能量洪流涌入鬼手的景象,以及随之而来的、力量充盈的短暂错觉。
代价…这就是吞噬强大鬼怪核心的代价。
鬼手在变强,像一头贪婪的幼兽,每一次喂食都让它更茁壮,也更凶暴,更迫切地想要挣脱束缚。
而作为宿主的他,身体正被这力量不可逆转地改造,被推向非人的边缘。
病房的寂静被放大了无数倍。窗外隐约传来城市的喧嚣,却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罩,遥远而不真实。
胡一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由冰冷石膏、隐秘骨刺和阳光恐惧编织的囚笼里。
他摊开右手,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那是属于“胡一”的部分。
而左手…那只苍白、冰冷、生长着骨刺和黑色符文的手,是“鬼手”,是来自深渊的诅咒与力量。
“耗子…”他低声念着杨浩的名字,那傻小子出院前还咋咋呼呼地拍着胸脯说等他回来打球(用右手)。
杨浩的生机勃勃,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他此刻身体的冰冷异化和内心的沉重。
守护的誓言言犹在耳,但前路,似乎比那镜中世界更加扭曲和黑暗。
他必须习惯这骨刺的痒痛,必须学会在阳光下伪装和忍耐。
这只是开始,是力量天平上,沉甸甸落下的第一枚砝码。
胡一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那蛛网般的黑纹似乎又深了一分,映着病房冰冷的灯光,闪烁着一种孤狼般的隐忍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