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在怀里又热了一下,林宵睁开眼。
风还在吹,山下的火堆没熄,弟子们背诵功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上来。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绸带,指腹蹭过粗糙的布面,慢慢把它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嘴角却扬了一下。
“你又一个人上来吹风?”
赵梦涵在他旁边坐下,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她坐得很近,肩头几乎贴着他。
“下面人多了,吵。”林宵说,“我在这儿听得清楚。”
“听什么?”
“听他们念书。”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比当年我偷看功法时,声音大多了。”
赵梦涵笑了,眼睛亮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银发。指尖一缕寒气飘出,在空中凝成一片细小的冰晶,转了个圈,缓缓落下。
林宵看着那片冰花落地,忽然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杂役,能活着就不错了。”
赵梦涵侧过脸看他。
“可每次快撑不住的时候,总有个人,用寒气替我压住佛劫。”他顿了顿,“是你。”
赵梦涵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玄冰镯。冰雾从镯子上浮起,缠绕在她指尖。
“你以为我冷?”她低声说,“我只是不敢热。”
林宵挑眉。
“怕一动心,就乱了修行。”她看着远处的星河,“也怕乱了你自己。”
林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那你现在不怕了?”
“怕。”她抬头看他,“但我更怕哪天你冲进雷劫里,回头看不见我。”
林宵不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石台边缘,望着整座玄微宗。灯火连成一片,从前院到后峰,每一处废墟都亮起了光。他知道这些光是谁点的,也知道是谁守着它们一夜未眠。
他转身面向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玉简。玉简通体温润,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中央一道赤红色印记,像一颗跳动的心。
“这是我写的《赤心盟誓》。”他说,“不是宗门规矩,也不是什么天道契约。是我自己刻的。”
赵梦涵盯着那枚玉简,呼吸微微一顿。
林宵单膝微屈,举着玉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不是求你陪我登顶,而是想告诉你——若有一天我倒下,希望闭眼前还能看见你。”
赵梦涵猛地站起身。
她没接玉简,反而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
“林宵。”她叫他名字,声音有点抖,“你知不知道道侣之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以后打架你得帮我挡刀。”他说,“吃饭得等我一起,遇险不能丢下我先走。还有……”
“闭嘴。”她打断他。
林宵闭嘴了。
赵梦涵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抬起手腕,将玄冰镯轻轻碰在玉简上。
一声轻响。
冰雾瞬间弥漫开来,缠住两人手臂,又迅速收拢,渗入玉简。那枚赤心印记微微发亮,随后沉入玉简深处。
“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她说,“你还问?”
林宵心跳漏了一拍。
他伸出手,赵梦涵立刻握住。两股气息同时从丹田升起,元婴微动,神识缓缓交融。没有咒语,没有阵法,只有彼此最真实的力量在交汇。
玉简浮到半空,自动旋转一圈,落回林宵手中。印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道交织的红线,缠绕如结。
成了。
林宵没松手,十指紧扣,掌心发热。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出声:“这下好了,以后你想甩我也甩不掉了。”
赵梦涵瞪他一眼,却没挣开。
“你说,别人结个道侣,是不是都哭哭啼啼的?”林宵歪头,“我们怎么跟打架完分战利品似的?”
“因为你不是别人。”她哼了一声,“我也不是那种人。”
“对。”林宵点头,“咱们俩,从来就不讲那些虚的。”
夜风拂过,她的银发扫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林宵忽然觉得这凉不刺骨了,反而让人安心。
“你知道吗?”他说,“刚才我还在想,要是哪天我被人围攻,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也得爬到你面前。”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咧嘴一笑,“就想让你看看,我到底有多不要命。”
赵梦涵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已经够不要命了。”
“那不一样。”他握紧她的手,“以前是为自己活,现在是有你一起。”
赵梦涵没再说话,只是靠得更近了些。两人并肩坐在石台上,仰头望着星空。银河横贯天际,星辰密布,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钻。
“小时候,我娘说过。”赵梦涵忽然开口,“双星并行,必有因果。若一生同行,便是天定道侣。”
“那你信不信?”
“以前不信。”她说,“现在信了。”
林宵笑了:“我也不信命。但我信你。”
赵梦涵转头看他,月光照在她脸上,眼神柔软得不像平日的她。
“你记得第一次救我吗?”林宵问。
“你在雪地里发烧,我用寒气给你降温。”
“对。”他点头,“那时候你脸臭得像谁欠你一百灵石。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你当时烧糊涂了,一直喊‘别走’。”她淡淡地说,“我不走,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
“你看,你早就认定了我。”林宵得意地笑。
“少自恋。”她推开他一下,“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还我垫付的疗伤丹。”
“哎,这话就不对了。”林宵正色道,“那瓶丹药我早还了,还多送了三瓶安神散。”
“我没要。”
“你收了。”
“我扔了。”
“你藏床底了。”
赵梦涵愣住,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林宵嘿嘿一笑:“我去你房间偷看过。”
“林宵!”
“开玩笑的。”他举起一只手,“我是看你枕头底下鼓起来,猜的。”
赵梦涵气笑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林宵装模作样哎哟一声,往后一倒,顺势躺了下来。
“累了吧?”她问。
“不累。”他说,“就是想躺着看看星星。”
赵梦涵犹豫了一下,也在他身边躺下。
两人并排躺着,谁都没再说话。夜风安静,山下诵经声渐弱,火堆快要熄灭。
过了很久,林宵忽然说:“等以后打完了所有仗,咱们去南荒住一段时间吧。”
“南荒那么热,我不去。”
“你可以结冰啊。”他笑着说,“我在外面练功,你在屋里给我造个冰屋,顺便做饭。”
“我不做饭。”
“那我做。”林宵说,“你就在旁边监督,看我有没有偷吃。”
赵梦涵轻哼一声:“你做的饭能吃吗?”
“我可是靠捡剩饭活到十六岁的男人。”林宵挺胸,“厨艺天赋点满了。”
赵梦涵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反驳。
林宵侧过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镀了一层霜。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佛劫那种痛,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暖的,沉的,压得他想伸手抱住她。
但他没动。
他知道有些事不用急,有些人,终于等到了。
“赵梦涵。”他轻声叫她。
“嗯?”
“谢谢你。”
她转头看他。
“谢什么?”
“谢你一直没把我扔下。”他说,“哪怕我像个麻烦精,到处惹祸,你也一直在。”
赵梦涵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眉角。
“林宵。”她说,“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先走。”
林宵点头。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赤心印记微微发烫,和她的寒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那就说好了。”他说,“谁也不许丢下谁。”
赵梦涵闭上眼,靠在他肩上。
风更大了,吹得红绸带和银发缠在一起。星光洒落,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照在那枚温热的玉简上。
他们都没有动。
远处,玄微宗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
最后一簇火光,在广场中央摇曳了一下,终于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