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的靴尖沾着一点干涸的血渍,踏进内务堂主院时,门槛发出一声轻响。他没停步,身后赵梦涵与谢红绡一左一右跟上,脚步整齐得像刀劈出来的一道线。
院子里静得反常。几个执事缩在廊下,低头盯着自己鞋面,手攥着衣角不敢动。执法队已封锁四门,铁甲碰撞声在回廊间来回撞荡。
“地窖钥匙呢?”林宵问,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一名瘦脸执事哆嗦着递出一枚铜钥,指尖发白。林宵接过,顺手甩给身后的执法弟子:“开。”
石板掀开,阴风扑面。台阶往下延伸,黑不见底。两名执法弟子提灯先行,火光摇晃着照出墙角堆叠的木箱。林宵率先走下,脚步踩在潮湿的砖地上,发出闷响。
箱盖打开,一排排丹药瓶整齐码放,标签全是空白。灵石成堆垒在角落,有些还带着矿脉未打磨的粗粝。最里侧的铁柜上了三重锁,撬开后,一叠密信散落出来,封皮印着“北线急报”四个小字。
“找到了。”谢红绡抽出一封信,指尖抹过火漆印,“这是魔门残部的暗记,和昨夜刺客身上搜到的符纸同源。”
赵梦涵蹲下身,掌心贴住地面。寒气顺着砖缝蔓延,几处新翻过的泥土迅速结霜。她抬手一引,冰层裂开,露出半张烧焦的纸片。
“有人想毁账。”她将纸片夹起,冰晶包裹之下,炭化的字迹缓缓浮现,“‘三月十七,外门淬体丹减半,补入私库’……日期是去年的事。”
林宵冷笑一声,抓起那本焦黑账册往怀里一塞:“十年了,他们当宗门是自家铺子,想拿就拿,想烧就烧?”
他转身走上地面,手里多了三枚玉简。灵力注入,光幕展开——一份是李元启亲笔签批的“损耗清单”,另一份记录着北线禁器调拨,第三枚,则是一串名字。
三百六十七个。
全是在外门登记册上标注“修行停滞”或“自行退宗”的弟子。
“这些人,”林宵把玉简举高,“不是废了,是被活活饿废的。”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老执事挤到前头,眼眶发红。一名年轻弟子颤声问:“我师兄……三年前说丹药不够,练功走火入魔,瘫了……他在名单上吗?”
林宵扫了一眼,点头。
那人当场跪下,拳头砸地,肩膀抽动却不哭出声。
林宵收起玉简,大步走向议事殿。
殿内,长老们已在座。有人端坐不动,有人交头接耳。林宵进门没行礼,直接将地窖搜出的物证甩上长桌。
丹药瓶滚落,灵石哗啦作响,密信摊开,账册翻开。
“这是李元启十年贪墨的实据。”他声音冷硬,“外门弟子每月应得淬体丹九粒,实际发放不足三粒;通脉境以下功法禁止外传,可他私下卖了四十七部,每部三千灵石;北线走私禁器十二批,其中一批原定今月引爆,目标是外门演武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脸色发青的长老。
“你们觉得,只杀一个李元启,就够了?”
“你资历尚浅!”一名灰袍长老猛地站起,“整顿内务堂已是破例,如今还要改宗门规矩?谁给你的权柄!”
林宵笑了:“谁给的?是三百六十七个被断了修行路的人给的。是那个挑水挑到脊椎塌陷的老执事给的。是昨夜差点被炸死的外门弟子们,用命拼出来的!”
他一步踏前,掌拍桌面:“你们心疼权力被削?可曾想过,这些弟子连命都快没了!”
殿内死寂。
宗主缓缓起身,走到林宵身旁,看着满桌赃物,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掌拍在案上!
“砰!”
整张长桌裂开一道缝。
“自今日起,林宵全权主导宗门整顿。”宗主声音如铁,“资源分配、执法监察、晋升机制,皆由他拟定新规。若有阻挠者——视同共犯,按律处置!”
没人再说话。
林宵抱拳:“遵命。”
三日后,广场中央立起一座青铜碑。
碑面刻着十三条新规,每一条都用朱砂描边,阳光下刺目如血。
第一条:**资源透明化**。每月初一,公示丹药、灵石、功法、任务奖励分配明细,全员可查。
第二条:**晋升公平化**。外门大比增设匿名评审团,由三峰抽签轮值,监察弟子现场监督。
第三条:**执法独立化**。设立“赤心监”,从各殿推选正直弟子组成,直接对宗主与整顿主官双线负责,有权稽查任何部门账目与决策。
林宵站在碑前,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第一批监察弟子,共九人。”他念出名字,“全是从外门出身,曾因资源不足险些废功者。”
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人上前。有少年满脸疤痕,是被克扣丹药后强行冲关留下的;有女子手臂僵直,练功走火导致经脉冻结;还有一个老执事,背驼得几乎贴地,却挺着胸膛走上来。
他们接过监察令牌时,手都在抖。
林宵将令牌一一递出,最后停在一个十六岁少年面前。
“你叫陈岩?”
少年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你师兄因丹药不足走火入魔,现在还躺在医馆?”
“是。”
“恨吗?”
少年抬头,眼里没有泪,只有火:“不恨。我要让他再也害不了别人。”
林宵笑了,把令牌塞进他手里:“好。从今天起,你查的就是当年经手你师兄丹药审批的人。”
人群哗然。
有人低骂“太狠”,也有人握拳低吼“该查”。
林宵转身,面对全场:“过去十年,他们把规矩当摆设,把权力当私产。现在,我把规矩刻在碑上,把权力还给该拿它的人。”
他指向赤心监九人:“他们不是我的耳目,是你们的眼睛。谁敢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不必等我动手——你们就能查他、报他、扳倒他!”
话音落下,九名监察弟子同时举起令牌,齐声喝:“守规护法,不容徇私!”
声浪冲天。
几名曾与李元启勾结的中层执事脸色煞白,悄悄往后退。
林宵没看他们,只望着那座青铜碑。
暮色渐沉,碑上的字被夕阳拉长,像一道道刻进地面的伤痕。
赵梦涵走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轻轻拂去他肩上一点灰尘。
谢红绡收起卷宗,点头示意:“首批监察已入驻内务堂,明日开始查账。”
林宵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碑上。
他知道,这十三条规定不会一夜生效。会有人敷衍,会有人暗中对抗,甚至可能有人铤而走险。
但他不怕。
规则立下了,眼睛睁开了,刀也悬在了头顶。
接下来,就看谁敢伸手。
他转身,朝后山走去。
赵梦涵默默跟上,半步距离,不多不少。
谢红绡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低头看了眼手中名册,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有个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北线联络人,尚未落网。”
她合上册子,袖口滑出一柄短刃,轻轻插进腰带。
林宵踏上后山第一级石阶时,晚风正吹起他袖口的“不服”二字。
红绸带在腕间绕了半圈,他握了握,脚步未停。
云雾从崖底升起,慢慢吞没了石阶。
他的身影一点点淡去,只剩下一个轮廓,坚定地向上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