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院墙,吹得晾在竹竿上的绷带微微晃动。林宵坐在磨刀石前,左手握着断刀残柄,右手缠着布条,一点一点地把刀刃蹭亮。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没抬头,只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三步之外。
“你还在弄这个?”谢红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
“不然呢?”林宵咧嘴,“躺着等伤好?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她没接话,从袖中取出一条褪色的红绸带,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木箱边缘。
林宵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这东西……本就是赵梦涵给你的。”谢红绡语气平静,“我在紫宸殿替你挡剑时系上它,是情急之下。现在还你,也算物归原主。”
林宵盯着那根红绸,忽然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不是外人。”她看着他,“可我也不是她。你们从小相识,她为你遮过修炼痕迹,你为她闯过禁地。这根带子,从头到尾都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故事。”
林宵放下刀,慢慢解开腰间那截同样褪色的红绸,两段并排摊在掌心。
“你说得对。”他点头,“它是她的信物。可你也别忘了——”他指尖点了点其中一段,“这是你在雷池边上替我挨的那一击,血都渗进去了。我当时以为你要死了,抱着你从山崖滚下去,摔得满身是伤。”
谢红绡嘴唇微动,没说话。
“那一段,是你拿命换来的。”林宵声音低了些,“我不懂什么风花雪月,只知道一件事:谁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伸手,谁就值得我把后背交出去。”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吃力,右臂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没停下。
“你说物归原主?”他将两段红绸合在一起,“可它早就不是‘原’的东西了。它被烧过、染过血、断过又接上。它不属于谁一个人,也不该由谁来决定归还或收回。”
谢红绡怔住。
林宵抬起手,把整条红绸重新绕回她手腕,打了个结实的结。
“明天我们要进南荒。”他说,“不是我去找药,是我们一起去活下来。这一路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可能走不出密林,也可能死在半道。但只要我还喘气,就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风掠过院子,吹起她腕间的红绸一角。
“所以别说什么‘不夺人所爱’。”林宵拍了下她肩膀,“你是战友,不是配角。要是连你也退了,那我和梦涵就算活着回来,也没什么意思。”
谢红绡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绸,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结。
良久,她低声问:“你就不怕……我和她之间,终究会有一个人受伤?”
“怕。”林宵坦然点头,“所以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去冒险。我要你们都活着回来,站在我两边,一起看这场风波怎么收场。”
他转身捡起刀,继续磨。
砂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我知道你们都在为我考虑。”他头也不抬,“一个想护住过去,一个想退出成全。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谁替我做决定。”
“我要的是并肩的人。”
“不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傻子。”
谢红绡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很多事——他在刑场上抢下她即将被斩的手,她在边关雪夜里背着他逃出敌营,还有昨夜他贴身藏着那张抄纸的模样,像护着最后一口气。
原来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不是单方面的救赎了。
“你总是这样。”她苦笑,“一句话不说透,可偏偏谁都逃不掉。”
林宵抬眼,笑得有点痞:“不然你以为我是靠脸混到今天的?”
她终于也笑了,摇头:“厚脸皮倒是没变。”
院门旁的老槐树下,一道身影静静立着。
赵梦涵不知何时来了,靠在树干上,一言不发。她看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听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绪终于落地生根,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
她没有进去。
只是默默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经过林宵房门前时,她停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窗台上的旧陶瓶——那是小时候她偷偷塞给他的护身符,后来被他随手插在那儿,一直没扔。
她没碰它,只轻轻拂去上面一层薄灰。
然后离开。
院中,林宵仍在磨刀。
谢红绡坐到了他旁边,拿起另一块磨石,开始打磨断刀的另一侧。
“你知道吗?”她说,“我以前最讨厌这种黏糊不清的关系。”
“现在呢?”
“现在觉得。”她顿了顿,“也许不清不楚才是真的。”
林宵哼了一声:“说得跟写诗似的。”
两人不再多言,只有刀锋与石头碰撞的声响,在夜里一声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谢红绡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她非要你选呢?只能留一个,怎么办?”
林宵手上的动作没停。
“那我就告诉她。”他声音很轻,却像铁钉扎进地里,“我不是你们的选择题。我是你们活着回来的理由。”
谢红绡没再问。
月亮升到中天,照得院子里一片清冷。
林宵终于停下,把刀插回腰间,活动了下肩膀。
“行了。”他说,“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日辰时出发,不等人。”
“我知道。”谢红绡站起身,腕间的红绸随风轻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不后悔今天的话?”
林宵靠在墙边,闭着眼,像是快睡着了。
“后悔?”他睁开一只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十二岁那年没抢到最后一碗米粥。至于别的——”
他坐直身子,一字一句道:
“我不让任何人替我承担代价,也不放任何人独自赴死。”
谢红绡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她推门而出,脚步渐远。
林宵独自坐在院中,仰头望着夜空。
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确认赤金令和抄纸都在。
然后缓缓抽出那把断刀,横放在膝上。
刀刃映着月光,寒芒一闪。
远处屋檐下,赵梦涵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一根新的红绸带。
她没上前,只是将那根带子悄悄系在了院门口的槐树枝头。
风吹过,绸带轻轻飘起,像一面无声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