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声音在院门外落下,林宵已经站起身,动作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他扶着床沿的手缓缓松开,没再回头看那张床,也没去碰袖中藏着的红绸带。赵梦涵带来的玉简已被收起,证据确凿,无需再握在手里证明什么。他整了整衣袍,布料摩擦过肋骨时,仍有一丝拉扯般的痛感,像是体内尚未平息的佛劫之力在提醒他——你还活着,但也还没完全恢复。
“走吧。”他对内侍说。
脚步踏上宫道时,天光正好穿过云层,洒在青石路上,映出一道笔直的影子。林宵没低头看,他知道这影子不再歪斜,也不再躲闪。从山门杂役到通缉要犯,再到今日入宫面圣,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是别人给的路。
宫门层层开启,守卫换成了金甲禁军,腰佩长刀,目光如钉。他们没拦他,反而在他经过时,齐齐侧身让道。林宵没停下,也没多看一眼,但心里清楚——这不是礼遇,是震慑后的敬畏。
大殿前,百官已列班而立。
文臣执笏,武将按剑,气氛肃穆得近乎压抑。林宵站在殿外,听见里面传来低语。
“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连元婴境都未至,就敢在皇城动手杀人?”
“杀的是国师……你当陛下不知情?若非证据确凿,此刻被押进来的就是他了。”
“可封号一事……‘护国修士’,前朝可从未有过。”
林宵听得真切,却没动怒。这些话他早料到会有。功高震主也好,年少轻狂也罢,只要皇帝点头,谁敢不从?
殿上传来一声轻咳。
百官顿时噤声。
明黄龙袍的男子端坐于上,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古井深潭,一眼便将人看透。林宵上前,单膝点地,抱拳行礼。
“草民林宵,奉召觐见。”
皇帝没让他起身,反而缓缓站起,亲自走下台阶。满殿哗然。
“三日前,国师欲借噬魂晶引爆龙脉,篡改国运。”皇帝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你一人独战于废墟,破其法器,诛其肉身,救朕于未危,救万民于将乱。”
他停顿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玉册,金符悬于其上。
“自今日起,封林宵为大炎护国修士,享正三品俸禄,赐金符一道,可自由出入皇城,诸军见令如见朕。若有妖邪犯境,尔可先斩后奏,无需通禀。”
林宵抬头,目光与皇帝相接。
那一瞬,他没看到权谋,也没看到试探,只看到一个父亲般的凝重——那是对江山将倾的恐惧,对信任之人的孤注一掷。
他双手接过玉册与金符,沉甸甸的,不是荣耀,是担子。
“臣,领旨。”
声音不大,却传遍大殿。
有人冷笑,有人皱眉,更有老臣低声讥讽:“不过一介散修,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林宵没理会,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赤心印记在皮肤下微微发亮,虽未全盛,却已足够让殿内灵压骤然一沉。几位凝元境的老臣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不是炫耀,是回应。
你质疑我资格?那便感受一下,能让国师灰飞烟灭的力量,来自何处。
殿内再无人开口。
皇帝点头,转身回座:“设宴太极殿,庆功犒赏,百官同饮。”
庆功宴开在黄昏。
太极殿灯火通明,酒香四溢。武将们豪饮划拳,文臣则三五成群,言语间仍带着几分不服气。
林宵坐在靠前的位置,面前酒杯未动。
一名文官端着酒杯走来,脸上带笑:“林公子少年英雄,今日得封护国修士,实乃我朝之幸。只是……修士居朝外,手握兵权,又可直入宫禁,岂非易生乱政?”
周围瞬间安静。
这是在问——你权力太大,不怕皇帝猜忌吗?
林宵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忽然笑了。
他端起酒杯,站起身,举杯向满殿一敬。
“诸位。”他声音清朗,“护国不在官阶,而在本心。若朝廷无我,国师今日已在龙椅之上。若我贪权,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喝酒,而是——”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
“——直接坐上去。”
满座默然。
下一瞬,一名老将猛然起身,举起酒杯:“林修士所言极是!老夫征战半生,从未见如此胆识谋略之人!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三名边军将领同时举杯。
“敬护国修士!”
接着是第五个、第七个……到最后,整殿武将尽数起身,酒杯林立。
文臣们面面相觑,最终也只得举杯附和。
林宵没喝完那杯酒,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
他知道,这一杯敬的不是他林宵,而是死去的师父,是那些被炼成傀儡却无人知晓的边军将士。他们不该被遗忘,而他,现在终于有了让他们被记住的身份。
宴至深夜,人渐散去。
林宵走出太极殿,夜风拂面,吹散了些许酒气。他没回住处,而是沿着宫墙缓步而上。
石阶冰冷,脚步却稳。
他站在宫墙最高处,俯瞰整座皇城。万家灯火,星河在天,仿佛整个大炎都在脚下呼吸。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没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来得挺快。”他说。
赵梦涵走到他身旁,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谢红绡随后而至,站定在他另一侧,语气冷淡:“你今天喝了不少酒。”
“一杯。”林宵纠正,“而且没喝完。”
“那你脸怎么红了?”
“那是火烧的。”他笑,“国师临死前,给我送了份大礼。”
两人没接话。
他们都知道,佛劫之力还在他体内,像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皇帝私下召见时,曾问:“你体内隐患,可有解法?”
林宵答:“有,但需时间。”
皇帝沉默良久,才说:“你若不在,朕连寝宫都不敢安睡。”
那一刻,他明白了——这封号不是奖赏,是绑住他的绳,也是护住他的盾。
“南荒的事……”赵梦涵终于开口。
“等朝局稳了再说。”林宵打断,“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不能说走就走。”
谢红绡侧头看他:“你以为我们是累赘?”
“不。”他摇头,“你们是让我必须活着的理由。”
夜风忽然大作,吹乱了三人衣角。
林宵抬起手,掌心朝天。
赤心印记微微发烫,像是回应着某种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