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瓦片在指尖打了个转，林宵把它夹在两指之间，斜眼一瞥巷口。火把光晃得厉害，人影来回穿梭，靴底踩碎的瓦砾声一阵接一阵。他没动，只把左肘往怀里收了收。
那半片红绸带，已经塞进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
谢红绡伏在他侧后，刀横在膝前，呼吸压得极低。她听见了前方传来的脚步调整声——不是散兵游勇，是弩手在布阵。三组，交叉覆盖，死角全封。
“左边有光反。”林宵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墙缝。
谢红绡没问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他从不说废话。
林宵抬手，把碎瓦轻轻一斜。火把的光打在瓦片断口上，反射出一道晃眼的亮斑，正好落在左侧巷口的水洼里。光点跳了两下，像有人影掠过。
“动了！”一个低喝从暗处传来。
几乎同时，三支破甲弩离弦而出，直扑左侧巷角。劲风撕裂空气，钉入土墙，箭尾嗡鸣。
就是现在！
林宵猛地从藏身处扑出，不是向前，而是斜冲谢红绡方向。他肩头狠狠撞在她腰侧，把她整个人撞得一个趔趄，滚向墙根。
“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林宵左肩一沉，半截漆黑箭杆从背后穿出，血瞬间涌出，浸透衣料。那支破甲弩贯穿了他的肩胛，钉进了身后的砖墙。
他没叫，只是牙关一紧，右手反手抓住箭杆，猛力一扯。
血飙出来，顺着胳膊淌到指尖。那截红绸带从怀里滑出一角，正好被溅上的血点染红了一片。
“你疯了？！”谢红绡翻身扑到他身边，刀横在前，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林宵靠墙坐下，喘了两口气，抬手把红绸带抽出来，抖了抖。血顺着布角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红点。
“这带子……”他声音有点哑，但还是笑了，“是梦涵系的。”
谢红绡一愣。
林宵看着她，肩上的血还在流，可眼神亮得吓人：“你要现在冲出去拼命，它就真成遗物了。”
谢红绡没动，也没说话。她盯着那条染血的绸带，手指一点点收紧。
然后，她突然伸手，一把夺过红绸带。
林宵想拦，可她动作太快。
下一秒，她解下自己腕上的皮扣，将红绸带一圈圈缠上左手手腕，打了个死结。动作干脆，像绑刀鞘，像系战旗。
“现在它是我的了。”她抬头，眼眶有点红，声音却压得极低，像刀刃刮过石头，“你要死，也得先过我这关。”
林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谢红绡已经站了起来，刀横在身前，目光扫向前方巷口。
火把光越来越近，人影成片。禁军已经完成合围，前方巷道被木栅封死，两名持盾兵站在两侧，弩手在后列阵，箭尖对准了藏身处。
“林宵！”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已无路可逃，束手就擒，或可免死！”
林宵没理。他低头看了眼肩上的伤，血还在流，但没伤到筋骨。他咬牙，把《太虚归元诀》运转到极限，灵力在经脉里强行冲了一圈。胸口的赤心印记微微发烫，像在回应他的意志。
“还能跳。”他说。
谢红绡回头看了他一眼：“等我开路。”
她没等回应，直接冲了出去。
刀光一闪，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扑前方木栅。两名持盾兵立刻合拢，长刀劈下。她不闪不避，左手腕一抖，缠着红绸带的刀柄在掌心转了个圈，刀锋斜撩，正中一人手腕。
“啊！”那人惨叫，刀落地。
谢红绡借势跃起，右脚踩上盾牌，左手刀背狠狠砸在另一人头盔上。那人晃了两下，跪倒在地。
她落地瞬间，刀锋下压，寒气顺着刀刃蔓延，木栅瞬间结出一层白霜。她低吼一声，双臂发力，刀锋横斩——
“咔！”
木栅裂开一道口子。
但就在这时，后方弩阵再次齐射。
林宵瞳孔一缩。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从地上弹起，一脚蹬在墙上，借力腾空，右掌拍向射来的箭雨。灵力灌掌，一记《赤阳锻体诀》的崩劲轰出——
“砰！砰！砰！”
三支弩箭在半空炸成碎片。
可还有两支漏网。
一支擦过谢红绡肩头，划出一道血痕；另一支直取她后心。
林宵人在半空，根本够不着。
千钧一发之际，谢红绡猛然转身，左手腕一扬。
红绸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缠上了那支弩箭的箭簇。她手腕一抖，借力一扯——
“叮！”
箭矢偏转，钉入地面。
她喘了口气，回头看了林宵一眼。
林宵也正看着她，肩上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滴，可嘴角又翘了起来。
“你这带子，还挺灵。”
谢红绡没笑。她把刀插回背后，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然后一把抓住林宵没受伤的右臂。
“别废话，走！”
她发力一拽，林宵借势跃起，两人一前一后，冲向破开的木栅口。
身后，禁军怒吼着追来，弩弦再次绷紧。
谢红绡冲在前，刚跃过木栅，突然脚下一滑。
地上有血——是她肩头流的。
她身子一歪，眼看要摔。
林宵在她身后，右臂猛地一揽，将她腰身扣住，借着前冲的力道，硬生生把她甩了出去。
谢红绡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地。
林宵却因发力过猛，肩伤崩裂，整个人踉跄一步，跪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红绸带缠过的地面上。
“林宵！”谢红绡回头，伸手要拉。
“别停！”他吼了一声，左手撑地，硬生生把自己撑了起来。
他抬头，看见前方屋顶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是巡夜的哨兵。
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他咬牙，把最后一点灵力灌入双腿，猛地蹬地跃起，右脚踩上墙头，翻身而上。
谢红绡紧随其后，刀尖在瓦片上一点，借力跃起。
林宵趴在屋檐边，向她伸出手。
谢红绡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犹豫，抬手握住。
他的手很烫，沾着血，可握得很稳。
她借力一跃，翻上屋顶。
两人并肩趴着，喘着粗气。身后，禁军冲进巷子，怒吼声、脚步声乱作一团。火把光在巷口晃动，却再没人敢轻易追上屋顶。
林宵侧头看了眼谢红绡。
她左手腕上的红绸带在夜风里轻轻晃着，被血浸过的地方已经发暗，可那抹红，还在。
“你干嘛解我的皮扣？”她忽然开口。
林宵一愣：“什么？”
“我腕上的扣子，是你三年前修刀时留的记号。”她低头看着那条带子，“你记得？”
林宵咧嘴一笑：“废话，那刀我修了三天，手都磨破了。你说‘修不好就别修’，结果我修好了，你还骂我刻太深。”
谢红绡没说话，只是把红绸带又缠紧了一圈。
远处传来犬吠，夹着杂乱的脚步声。追兵还没散。
林宵撑着站起，活动了下肩膀。疼，但还能动。
“走？”他问。
谢红绡点头，站起身，刀握在手里。
两人沿着屋脊疾行，脚步轻得像猫。夜风卷着灰土从巷口吹过，吹起那条染血的红绸带，像一面不倒的旗。
林宵忽然停下。
谢红绡跟着停下，回头看他。
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战碑的碎块，边缘参差，十七道刻痕还在，每一道，都沾过血。
“落下的东西，得捡回来。”他说。
谢红绡看着那块石头，又看了眼他肩上的伤。
“你还记得是谁的血？”
林宵把石头塞进储物袋，咧嘴一笑：“当然。第一个，是你追我时砍的。你忘了？我说‘女捕头也追不到我’，你就一刀划了我胳膊。”
谢红绡愣了下，随即哼了一声：“那次你偷了刑部的通缉令，改了画像。”
“那叫风景画。”林宵耸肩，“我画得比你好看多了。”
谢红绡没接话，可嘴角微微动了下。
林宵活动了下手腕，把红绸带残角重新塞进怀里。
“走吧。”他说，“这带子，得洗干净再还她。”
谢红绡没动。
她忽然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往红绸带上一别。
“等你活着还。”她说。
林宵笑了。
两人转身，跃向下一排屋顶。
夜风中，那条染血的红绸带在她腕间飘着，像一团没熄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