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那猩红的警告对话框,如同一个烙印,深深灼刻在林浩然的视网膜上,久久无法散去。
【非法访问】、【敏感信息】、【记录并拦截】、【立即终止】……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凿得粉碎。
铁壁回绝。
不是林晚意,而是她身后那代表着国家意志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用这种最直接、最技术化的方式,给了他一个明确到残酷的答案——此路不通。
任何试图跨越“静默禁令”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都会被无情地监测、拦截、记录在案。
他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方才因发送邮件而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自以为是的“担当”和“尝试”,此刻尽数化为乌有,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恐惧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他猛地伸手,“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冰冷的警告,但心脏却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提醒着他刚才行为的危险性与愚蠢。
楼下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并未因他的离开而有丝毫缓解。
苏婉清的哭声已经渐渐微弱下去,并非因为平复,而是因为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神涣散,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嘴里反复无声地嗫嚅着,仔细辨听,能依稀分辨出是“晚意……错了……妈妈错了……”之类的碎片词语。
她是真的后悔了。
但这后悔,来得太迟,也太不合时宜。它并非源于对林晚意个人价值的重新发现和真心疼爱,而是被巨大的恐惧、被“国之重器”带来的冲击、被那红色徽章和保密协议的威严硬生生挤压出来的。
是一种在绝对力量碾压下,出于求生本能而产生的、扭曲的悔恨。
她后悔的不是当初对林晚意的苛待与偏袒,她后悔的是……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林晚意的价值?为什么要把这样一座未来的靠山亲手推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把林晚意牢牢拴在身边,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对林家、对自己死心塌地……
这种掺杂了极致功利与利己主义的“忏悔”,在如今看来,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她的信仰崩塌后,并未建立起新的、健康的精神支柱,反而坠入了更深的、充满算计与恐惧的深渊。
那迟来的忏悔,如同开在废墟之上的毒花,看似艳丽,根茎却早已被污浊浸透。
林建国依旧维持着仰靠在沙发上的姿势,紧闭双眼,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眼皮,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秦专员和周专员的一言一行,回放着那枚红色徽章,回放着“最高机密”和“战略安全”这些重若千钧的词汇。
他的忏悔,与苏婉清不同,更多是针对自己商业判断和人生眼光的彻底否定。
他一生自负精明,善于钻营,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错过了最大的一笔、甚至可以说是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投资”。
他将一个真正的“潜力股”视为废柴,为了一个看似光鲜实则内里虚浮的假千金,而放弃了真正的瑰宝。
这种事业和眼光上的重大失误,对他这种将商业成功视为人生价值最大体现的人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当初对林晚意稍好一点,哪怕只是维持表面的公平,是不是今天就会是另一番光景?林家是不是就能凭借这层关系,一飞冲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案板上的鱼肉,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审判,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迟来的忏悔,如同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持续地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倍感煎熬。
林薇薇停止了踱步,她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父母,嘴角噙着一抹讥诮而冰冷的笑意。
她可没什么忏悔!她只有愤怒和不甘!凭什么林晚意就能得到这一切?凭什么他们全家要在这里担惊受怕?她只觉得父母此刻的悔恨模样既可怜又可笑!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哭了?晚了!
她的心里,没有被国家力量震慑后的顺从,只有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更加炽烈的怨恨和逆反。
那“静默禁令”对她而言,不是保护,而是束缚,是林晚意施加给他们的又一层枷锁!这让她对林晚意的恨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压抑中疯狂滋长,只是暂时不敢表露而已。
而二楼房间里的林浩然,在经历了刚才那惊魂一刻后,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在椅背上。
他的忏悔,或许是在场几人中,最接近“纯粹”的一个。
他后悔自己曾经的懦弱,后悔没有在家庭不公初现端倪时站出来为林晚意说话,后悔自己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视。
他发送邮件的举动,与其说是乞求原谅,不如说是他自己内心愧疚感的一种宣泄和寻求自我救赎的尝试。
然而,这尝试被无情地、技术化地粉碎了。
这让他意识到,个人的、迟来的忏悔,在更高层面的规则和力量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
他的忏悔,被那堵“铁壁”撞得头破血流,只剩下满心的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悲哀。
迟来的忏悔,如同秋后的雨,无法滋润早已干涸龟裂的土地,反而更添几分萧瑟与寒意。
林家别墅内,四个人,四种不同的“忏悔”,在压抑的静默中无声地发酵、交织,却都无法改变那已然铸成的定局,也无法穿透那堵将他们与林晚意彻底隔绝开来的、冰冷而坚厚的墙壁。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