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沫子飘在墨牌上,被墨线的微光映得像撒了把碎星子。林晚呵出一团白气,看着墨牌上不断延伸的墨线慢慢漫过“药铺街”三个字,又往更远处的驿站爬去,像条贪吃的小蛇。
“这墨怕是成精了。”张掌柜啧啧称奇,伸手想去碰那墨线,被哑叔一把按住。哑叔指了指墨牌角落的小字——“雪天勿触,墨气凝冰”,是林晚昨夜特意补上去的。
“还是你们细心。”张掌柜缩回手,搓了搓冻红的耳朵,“我那药铺后院还堆着些去年的陈松针,烧墨时掺点进去,能让光带点松香味,要不要?”
林晚眼睛一亮:“要!正好试试新方子。”
哑叔已经扛起了装墨锭的竹篓,示意往药铺走。雪落在他肩头,很快被墨香融成小小的水珠,顺着衣料的纹路滑下去,在衣角积成一小滩,映着墨线的光,像滴落在黑丝绒上的露水。
药铺后院堆着半间屋的松针,干燥蓬松,带着清苦的香气。林晚抓起一把揉碎,混进研墨的石臼里,哑叔抡着石杵慢慢碾,松针的绿沫混着墨粉飞起来,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把碎翡翠。
“加点雪水试试。”林晚从檐下接了半碗干净的雪,倒进石臼。墨汁瞬间泛起细密的泡沫,绿盈盈的,透着股清冽的香。
张掌柜蹲在旁边看,突然指着石臼:“快看!”
只见那些泡沫破裂时,竟飘出点点绿光,像萤火虫似的,在屋里转了圈,又落回墨汁里。哑叔伸手蘸了点,往墙上画了道弧线,绿光顺着墨迹爬上去,在墙顶开出朵小小的绿花,花瓣上还沾着雪粒。
“成了!”林晚拍手,指尖沾的墨汁蹭在脸上,像只花脸猫。哑叔伸手想替她擦,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摘下自己的围巾,笨拙地往她脸上按。
“哎哎,别用围巾!”张掌柜递过块软布,“这松烟墨染在皮肤上,得用温茶水才能擦掉。”
林晚被围巾捂得直笑,挣开时,看见哑叔耳根的雪还没化,被屋里的热气蒸得冒白汽,像顶着两朵小云。她偷偷蘸了点新墨,在他冻红的鼻尖点了下,绿光一闪,像颗会发光的痣。
哑叔愣了愣,伸手摸鼻尖,摸到点湿凉的墨,非但没擦,反而挺了挺鼻子,像只被顺毛的猫。
往回走时,雪下得大了些。哑叔把竹篓换到另一只肩,腾出胳膊护着林晚往屋檐下躲。雪粒子打在墨牌上,发出“沙沙”的响,那些延伸的墨线被雪盖了层,光却更亮了,像埋在雪里的灯。
路过村头的老槐树时,林晚看见树杈上挂着串墨做的风铃——是昨天孩子们用剩的墨团捏的,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墨光顺着绳子往下滴,在雪地上串成串,像挂了串会发光的葡萄。
“哑叔,你看!”林晚指着风铃,眼里的光比墨线还亮。
哑叔抬头,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块墨雕的小兔子,耳朵尖尖上沾着点松针绿,正是用刚才掺了松针的墨做的。他比划着,指尖在她手心写:“雪停了,挂在窗边。”
林晚握紧墨兔,指尖能摸到他刻得浅浅的纹路,像兔子身上的绒毛。雪落在墨兔上,立刻被墨香融成水珠,顺着耳朵滑下来,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带着点甜。
回到家时,晒谷场的墨痕已经被雪盖了大半,只露出些星星点点的光,像埋在雪里的星子。林晚把墨兔挂在窗棂上,绿光透过雪雾漫进来,在墙上投下只蹦跳的小兔子影子。
哑叔在灶房烧火,火光映着他侧脸,能看见他鼻尖那点没擦掉的墨,随着呼吸轻轻动。林晚舀了勺温茶水,走过去替他擦,指尖碰到他皮肤时,他睫毛颤了颤,像被惊动的蝶。
“张掌柜说,这墨得用松针火烤烤才更纯。”林晚低声说,把擦过脸的布扔进盆里,“我们晚上烤墨吧?”
哑叔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噼啪”响,带着松香漫出来,和墨香缠在一起,把屋里的寒气都烘成了暖烘烘的雾。
窗外的雪还在下,墨牌上的墨线却没停,在雪地里悄悄往前爬,爬过石桥,爬过麦田,像条不知疲倦的小蛇,要把所有被雪困住的路,都轻轻叫醒。林晚望着那抹在雪地里跳动的光,突然觉得,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有墨香,有松火,还有个人,会把墨雕的小兔子,藏在带着松针香的热气里,递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