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里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蝉鸣。那几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壮汉，此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闷头喝着劣质酒，不敢再向林晚这边看上一眼。
带林晚来的两个男人，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年长的那个重新点了一支烟，但没再提“送回国”要钱的事。年轻的那个则好奇地打量着林晚，又敬畏地瞥了一眼柜台后闭目养神的老妇人。
林晚的心脏还在狂跳，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对新环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她紧紧攥着那碗浑浊的茶水，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老妇人那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阿婆……”年长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恭敬，“这女娃……您看？”
老妇人眼皮都没抬，嘶哑的声音如同风吹过干枯的树叶：“我这棚子，有棚子的规矩。”
“是是是，规矩我们懂。”年长男人连忙点头。
“留下可以。”老妇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破烂的衣衫，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惊恐和执念，“干活，抵吃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她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但字句清晰，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干活？抵吃住？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庆幸和不确定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意味着她暂时有了一个落脚点，避免了流落荒野或者被转卖的命运。但“干活”是什么？这老妇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会干活。”林晚低下头，声音微弱但清晰地回答。她没有别的选择。
老妇人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年长的男人似乎松了口气，对林晚道：“你运气好，阿婆心善。你就在这儿帮着阿婆干点杂活，劈柴、挑水、打扫什么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记住阿婆的话，规矩最重要。这里……不比外面。”
他说完，和年轻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付了茶钱，又对老妇人恭敬地点点头，便骑着摩托车离开了。自始至终，他们没再提钱的事，仿佛林晚这个“麻烦”已经交给了阿婆处置。
棚屋里只剩下林晚和老妇人，以及那边几个闷头喝酒、不敢再造次的壮汉。
林晚坐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饥饿感也因为暂时安全而变得更加清晰。
老妇人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依旧闭着眼，淡淡道：“后面灶台有剩饭，自己热了吃。吃完把碗洗了，水缸没水了，去溪边挑满。”
林晚怔了怔，连忙起身，低声道：“谢谢阿婆。”
她摸索着走到棚屋后面，那里有一个简陋的泥土灶台，旁边放着一个小锅，里面有些冷硬的、看起来是米饭混合着不知名野菜的东西。她生疏地引燃灶火，将饭热了热，也顾不上味道，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这是她离开园区后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食物，尽管粗糙，却让她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
吃完饭，她仔细洗干净了碗筷，然后找到靠在墙边的扁担和水桶。水桶是旧的木桶，很沉。她咬着牙，挑起扁担，按照老妇人指示的方向，朝着之前她喝过水的那条小溪走去。
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都被牵扯得生疼，虚弱的身体摇晃晃晃。但她坚持着。她知道，这是她留在这里的“代价”，也是她获取这短暂庇护必须付出的努力。
来回挑了几趟，才将那个半人高的大水缸挑满。她累得几乎虚脱，靠在门框上喘气，汗水浸湿了刚刚结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
老妇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那边有草药，”她指了指棚屋角落一个堆放着杂物的竹筐，“自己捣碎了敷上。”
林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竹筐里果然有一些晒干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她心中微微一暖，低声道：“谢谢阿婆。”
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将草药捣成糊状，小心地敷在脸上和手臂的伤口上。清凉的感觉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就在这个简陋的棚屋里住了下来。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水、劈柴、打扫棚屋、帮着阿婆准备简单的饭食。活儿不轻松，但对于在园区经历过非人折磨的她来说，这种身体上的劳累反而是一种奇异的解脱。
她严格遵守着阿婆的“规矩”：不多问，不多看，埋头干活。她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来往这个棚屋：有像之前那两个男人一样的本地村民，有眼神闪烁、行色匆匆的过客，甚至偶尔还会有几个穿着虽然普通但气质明显与周围格格不入、像是来自“那边”园区的人。他们来这里喝茶、歇脚，低声交谈，有时会留下一些东西，有时会从阿婆这里取走一些用油纸包裹的、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阿婆总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收钱，找零，递上茶水，偶尔用她那嘶哑的声音说一两句当地话，那些看起来凶悍的男人们往往都表现得十分顺从。
林晚隐隐感觉到，这个小小的棚屋，这个沉默寡言的阿婆，绝不仅仅是开杂货铺那么简单。她可能是这片三不管地带的某个信息枢纽，或者……有着更特殊的身份。但林晚牢牢记住规矩，从不试图打探。
她手腕上的红绳被小心地隐藏起来，内衬里那块组织也被她用找到的干净油纸重新包裹好。每当夜深人静，她抚摸着这两样东西，复仇的火焰就在心底默默燃烧。她知道，这里只是暂时的避难所，她必须尽快找到将证据送出去，并联系外界的方法。
她尝试着向阿婆打听如何去镇上，或者哪里有电话。阿婆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说：“时候到了，自然知道。”
这种莫测的态度让林晚感到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气闷热，远处雷声滚滚。棚屋里没什么客人，阿婆坐在柜台后，罕见地没有闭目养神，而是拿着一把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角梳，慢悠悠地梳着自己花白的头发。
林晚正在擦拭桌椅，忽然听到阿婆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似乎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
“女娃，你心里装着事，装着恨。”
林晚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抬起头，看向阿婆。
阿婆没有看她，目光望着棚屋外渐渐阴沉的天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恨，是柄双刃刀，杀得了敌人，也割得伤自己。”
林晚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抹布。
“这地方，”阿婆缓缓道，“像口大染缸，白的进来，黑的出去。想从这里往外递东西，难，比登天还难。”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阿婆……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阿婆话锋一转，梳头的手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终于看向林晚，那目光似乎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洞察，“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想试试。”
林晚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三天后，”阿婆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了外面的雷声中，“有一批‘山货’要出去。走的是老路，路过南边的检查站。”
山货？老路？检查站？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阿婆是在给她指路？！告诉她一个可能将证据送出去的渠道？！
“检查站……查得严吗？”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阿婆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纹路：“查？那得看查的是谁，查的是什么。”
她不再多说，重新拿起梳子，慢悠悠地梳起头来，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但林晚知道，这已经是阿婆能给她的、最大限度的提示和……帮助。
三天后。山货。老路。南边检查站。
这几个词像密码一样刻进了她的脑海。
她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丝，和远处在乌云中翻滚的闪电，紧紧握住了胸口那两样冰冷而滚烫的物事。
机会，似乎再次出现了。尽管依旧迷雾重重，危险未知。
但这一次，她不再完全是孤身一人。
这个神秘的老妇人，这个污浊泥潭中看似不起眼的棚屋，或许……是她绝境中遇到的第一缕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头擦拭着桌椅，动作依旧沉稳，但眼底深处，那簇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三天。她需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