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府邸深处,属于艾丽莎·温莎的私人魔法实验区入口处。与府邸其他区域的奢华温馨不同,这里弥漫着淡淡的魔法香料、陈旧羊皮纸和某种特殊金属冷却后的气息。空气冰冷而干燥,墙壁上镶嵌的并非水晶灯,而是散发着恒定柔和白光的月光石。厚重的橡木门上铭刻着复杂的魔法符文,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响。
维克多·温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已换下晚宴礼服,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猎装,皮质肩甲上还带着户外的寒气,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与妹妹相似的浅褐色眼眸中,却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他快步走到艾丽莎的房门前,抬手准备敲门,动作却停顿在半空,似乎有些犹豫。
最终,他还是用力敲响了门扉,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
“艾丽莎,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门内安静了几秒,随后,门上的一道符文微微亮起,扫描过来者的气息。紧接着,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维克多推门而入。
门内并非寻常的卧室,而是一个极其宽敞、挑高惊人的圆形大厅。大厅没有窗户,穹顶绘制着浩瀚的星空图谱,无数细小的魔法光点在其中缓缓运行,模拟着星轨。四周墙壁是直通穹顶的巨大书架,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卷轴和厚重典籍。大厅中央是一个由某种暗色金属铸造的巨大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奇特的炼金器具、半成品的魔法阵盘以及几块散发着不同属性波动的晶石。空气中的魔法能量浓度远高于外界,让维克多这个大地骑士都感到微微的压抑。
艾丽莎·温莎就站在工作台前。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华丽的月白色礼裙,穿着一件样式极其简洁、没有任何装饰的深灰色法师袍,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银丝垂落颊边。她正低头用一把秘银镊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结构复杂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齿轮构件,紫眸专注,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宴会从未发生。
听到哥哥进来的脚步声,她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冰珠落玉盘:“哥哥,有事?”
维克多看着妹妹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胸中的怒火和担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情绪,走到工作台对面,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丽莎:
“艾丽莎!你告诉我,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那个利昂·霍亨索伦!他是不是疯了?!他知不知道他今晚都干了些什么?!”
艾丽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镊子轻轻放在台面的丝绒垫上,然后缓缓抬起头,迎上哥哥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她的紫眸依旧平静,如同最深沉的寒潭,没有丝毫涟漪。
“他跳舞跳得很糟糕,送了一件不算出彩的礼物,然后和梅特涅家的人发生了冲突,说了一些……过激的言论。”艾丽莎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实验报告,“最后,奥古斯都亲王殿下驾临,事态平息。过程很清楚,哥哥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什么?!”维克多几乎要气笑了,他猛地直起身,指着门外方向,低吼道,“我问的是他为什么敢这么干!他哪来的胆子?!还有你!艾丽莎!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他?!你为什么还……还配合他演那出‘护身符’的戏码?!你知不知道他后来那些话,会把我们温莎家也拖下水!会把整个王都的水搅浑!”
艾丽莎静静地看着激动的哥哥,等他说完,才微微偏了下头,用陈述的语气反问:“阻止?如何阻止?在当时的情况下,当面拆穿他的谎言,让梅特涅家看更大的笑话?还是强行将他带离,坐实他‘无能怯懦、需要温莎家庇护’的名声?”
维克多被问得一噎。
艾丽莎继续平静地说道:“至于配合……我并未配合。我只是接受了一件礼物,并出于基本的礼仪,没有当场质疑赠礼者的说辞。这是最合理、也是损失最小的选择。”她顿了顿,紫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分析的光芒,“事实上,他后来的应对,虽然激烈且不合常规,但从结果看,暂时遏制了梅特涅家进一步的挑衅,也向外界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信号?什么信号?霍亨索伦家都是疯子的信号吗?!”维克多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是!他是暂时吓住了梅特涅家!但他也彻底得罪死了他们!还有他那番‘猎弓’言论,你知道会让多少人心生警惕吗?父亲和母亲为了维持王都的平衡花了多少心血!被他这么一闹,全完了!”
“平衡?”艾丽莎轻轻重复了这个词,紫眸中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哥哥认为,在王都,真的存在所谓的‘平衡’吗?”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拂过工作台上那块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属性晶石,声音清冷:“所谓的平衡,不过是风暴来临前,脆弱的静止假象。梅特涅家从未停止过暗中动作,索罗斯家掌控着太多的阴影,格雷家恪守的教条背后是僵化,皇室内部暗流汹涌,北境压力与日俱增……这潭水,早已浑浊不堪。”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维克多脸上:“利昂·霍亨索伦今晚的行为,不是搅浑了水,而是撕开了覆盖在浑水表面那层薄薄的冰面。让水下的暗流和礁石,提前暴露了出来。”
维克多愣住了,他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皱紧眉头:“即便如此,也不需要他用这种自毁的方式!他这是在玩火!会烧死他自己的!”
“那是他的选择,他的命运。”艾丽莎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与我无关,与温莎家目前的关联,也仅限于那一纸婚约。”
“与你无关?!”维克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艾丽莎!他是你的未婚夫!他若出事,你……”
“哥哥。”艾丽莎打断了维克多的话,紫眸平静地注视着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的命运,只与魔法之路的尽头有关。婚姻,不过是这条路上的一个驿站,或许风景尚可,或许荆棘密布,但都不会改变我最终要去的地方。”
她微微抬起左手,衣袖滑落,露出那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手环,指尖轻轻拂过其表面:“至于利昂·霍亨索伦……他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斩开荆棘;用不好,反伤己身。如何用,何时用,主动权,从来不在他手里,也不该被他的疯狂所左右。”
维克多看着妹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她手腕上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破烂”手环,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妹妹艾丽莎,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保护在羽翼下的小女孩了。她有着自己独立而强大的内心世界,有着远超常人理解的追求和……冷漠。
“可是……艾丽莎……”维克多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心疼,“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来自梅特涅家,还是来自……利昂那个疯子。”
艾丽莎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穹顶的星空图谱,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良久,她轻轻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哥哥,谢谢你的关心。但请相信,我能保护好自己。真正的力量,源于自身,而非依附他人。无论是温莎家的财富,还是霍亨索伦的虚名,都只是外物。”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维克多,紫眸中闪烁着冰冷而睿智的光芒:“与其担心利昂·霍亨索伦会带来什么风暴,不如思考,如何在这场必将到来的风暴中,让温莎家屹立不倒,甚至……乘风而起。”
维克多怔怔地看着妹妹,心中的怒火和担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震撼?是失落?还是……一丝欣慰?他意识到,妹妹已经成长到了一个他无法完全理解的高度。
“我明白了。”维克多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深深地看了艾丽莎一眼,“早点休息。”说完,他转身,有些步履沉重地离开了魔法实验室。
厚重的木门再次无声合拢,隔绝内外。
艾丽莎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实验室中央,目光重新落回工作台上那个小小的齿轮构件上。她拿起秘银镊子,继续之前中断的工作,动作精准,没有丝毫误差。
只是,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紫水晶般的眸子里,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夜空中最遥远、最难以捕捉的星辰。
风暴将至吗?或许吧。但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一种环境的冥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