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城门,在赫克托耳孤注一掷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敞开。门缝中透出的,不再是特洛伊城内的景象,而是城外那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平原,以及那个如同磐石般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杀气的金色身影。
阳光照射在刚刚开启的门缝,也照射在赫克托耳那决绝而悲怆的脸上。他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城楼,仿佛要将父亲苍老的容颜、母亲绝望的泪眼、妻子安德洛玛刻与幼子阿斯提阿那克斯的身影,以及这座他誓死守护的城邦的每一块砖石,都刻入灵魂深处,带往来世。
然后,他毅然转身,挺直了脊梁,紧握着那柄曾饮无数希腊人鲜血的长矛,迈步踏出了城门。
“吱呀——”
城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他与他的城邦,他的亲人。也隔绝了他的生路。
当他完全出现在平原上时,对面那个如同雕塑般的身影,动了。
阿喀琉斯缓缓抬起头,头盔下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眼眸,穿透空间,死死钉在赫克托耳身上。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锁定。他手中的长矛,微微调整了角度,矛尖遥指赫克托耳的咽喉。
整个喧嚣的战场,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下来。无论是仍在清理残敌的希腊人,还是城头屏息凝望的特洛伊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这即将决定两个英雄、乃至两个城邦命运的对决之上。
风,停止了呼啸。
河,减缓了流淌。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城门下对峙的两人。
赫克托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将战士的勇气与王子的责任提升至顶点。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对命运的明悟与最后的努力:
“阿喀琉斯,珀琉斯之子。我出来了,不再躲避。我知道你的力量在我之上,命运似乎已偏向于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喀琉斯:
“但让我们在诸神与世人的见证下,立下誓约:若宙斯允我获胜,我必妥善安葬你的遗体,将其交还希腊人。也请你,承诺同样对待我的尸体。”
他试图为这场对决,保留最后一丝属于英雄的尊严与人性的光辉。
然而,回应他的,是阿喀琉斯那如同极地寒风般冰冷刺骨的嗤笑。
“赫克托耳,现在才来谈论誓约?太迟了!”阿喀琉斯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就像狮子和人之间没有信义的盟约,狼和羊之间没有和睦的感情一样,你我之间,也只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向前踏出一步,神甲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气势如同山岳般向赫克托耳压去。
“拿出你全部的本事吧,赫克托耳!此刻,正是你展现所谓勇武的时刻!但结局早已注定——帕特罗克洛斯的血,必须用你的命来偿还!我要剥下你的铠甲,将你的尸体喂食野狗与兀鹰!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
这恶毒的宣言,彻底粉碎了赫克托耳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点燃了他作为战士的全部血性!他知道,言语已是多余,唯有手中的长矛,才能诉说一切。
“那就来吧!”赫克托耳发出一声怒吼,不再多言,率先发动了攻击!他深知先机的重要,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那柄锋利的长矛如同脱弦的利箭,带着破空的尖啸,直射阿喀琉斯的胸膛!
这一矛,凝聚了赫克托耳毕生的武艺与决死的意志,快!准!狠!
然而,阿喀琉斯甚至没有做出大幅度的闪避。他只是微微侧身,那蕴含着赫克托耳全部希望的一矛,便擦着他胸前那件赫菲斯托斯打造的、坚不可摧的胸甲边缘,“铛”的一声滑了过去,徒劳地在神甲上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火星,无力地坠落在远处的地上。
希望,随着长矛的坠地,一同碎裂。
赫克托耳的心,猛地沉入深渊。武器已失!
他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这是最后的依仗。但阿喀琉斯岂会再给他机会?
几乎在赫克托耳长剑出鞘的瞬间,阿喀琉斯动了!他的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裹挟着毁灭的风暴,骤然突进到赫克托耳面前!他手中的长矛,带着帕特罗克洛斯的怨念与他自身的无边仇恨,化作一道死亡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刺向赫克托耳——不是要害,而是他唯一没有被神甲保护的、连接头盔与胸甲的咽喉部位!
赫克托耳甚至来不及完全举起长剑格挡。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利刃穿透皮革与血肉的声响,在寂静的平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阿喀琉斯的长矛,毫无阻碍地洞穿了赫克托耳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赫克托耳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瞪大了双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对生命的眷恋、以及对身后城邦与亲人无尽的担忧与不舍。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被刺穿的脖颈前后喷溅出来,染红了他自己的铠甲,也溅在了阿喀琉斯那冰冷的面甲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血沫声。
阿喀琉斯面无表情,猛地抽回了长矛。
赫克托耳伟岸的身躯晃了晃,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面朝下地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特洛伊的支柱,普里阿摩斯最英勇的儿子,安德洛玛刻深爱的丈夫,倒下了。
城墙上,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哀嚎!普里阿摩斯王几乎晕厥,赫卡柏王后捶打着城墙,安德洛玛刻更是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而希腊联军中,则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阿喀琉斯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走上前,用脚将赫克托耳的尸体踢翻过来,使之面朝天空。他看着那双死不瞑目、依旧残留着惊愕与悲怆的眼睛,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复仇达成一半的空洞与更加汹涌的暴戾。
他俯下身,用匕首割开赫克托耳脚踝的筋腱,取出随身携带的牛皮绳,冷酷地将其双脚捆绑在一起,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战车之后。
他要履行他的誓言——侮辱这具尸体,让其不得安息。
他跃上战车,猛地挥动缰绳!
战车启动,拖着赫克托耳的尸体,在特洛伊城下,在所有特洛伊人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了一圈又一圈疯狂而残忍的奔驰!尸体在粗糙的地面上被拖行、撞击、翻滚,扬起漫天尘土,留下蜿蜒的血痕与碎肉。
“赫克托耳!看看!这就是你杀死帕特罗克洛斯的代价!”阿喀琉斯对着特洛伊城墙,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城头上的哭声更加凄厉,诅咒声不绝于耳。
阿喀琉斯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催动战车,进行着这亵渎死者、践踏一切战争规则的暴行。他要让赫克托耳的灵魂不得安宁,要让特洛伊人在无尽的痛苦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