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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俄尔科斯的别馆内,阴影仿佛拥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之上。美狄亚背对着伊阿宋,她那窈窕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勾勒出决绝而危险的轮廓。行囊中瓶罐的轻微碰撞声,如同毒虫在枯叶上爬行,敲打着伊阿宋紧绷的神经。

“说服?安息?”伊阿宋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不,美狄亚,我们不能……不能再……”

“不能再什么?”美狄亚猛地转过身,深绿的眼眸在阴影中燃烧着幽冷的火焰,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再使用你曾赖以活命、赖以成功的‘力量’了吗?伊阿宋,我的英雄,当你驾驭神牛、播种龙牙、夺取金羊毛时,你可曾嫌弃过这来自科尔基斯的‘巫术’?如今,当你的王位,我们未来的保障,被一个背信弃义的老者窃据时,你却开始讲究起……希腊式的‘体面’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伊阿宋试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道德伪装。她一步步逼近,斗篷的阴影随之移动,仿佛带着整个科尔基斯的黑暗重量。

“他正在一点点磨掉你的锋芒,耗尽你的声望,伊阿宋!等到你的英雄伙伴们心灰意冷,等到民众的欢呼变成遗忘的私语,你还有什么?到那时,你我,还有这不容于希腊的异邦巫女,又将是什么下场?被驱逐?还是像多余的猎物一样被悄然处理掉?”

伊阿宋脸色苍白,踉跄后退,直至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他无法反驳。美狄亚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不仅仅是失去王位,更是失去一切,包括这个为他付出一切、却也让他深感不安的女子所带来的、最后的庇护与……牵连。

“那……你有什么……办法?”他终于屈服,声音低哑,带着认命般的疲惫,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美狄亚那仿佛蕴含着无穷手段的行囊。

一丝混合着胜利与悲凉的冷笑,在美狄亚唇边绽开,冰冷而艳丽。“珀利阿斯……他老了,不是吗?”她的声音变得飘忽,带着诱人的诡秘,“老人,总是渴望重回青春,畏惧死亡的阴影。我们可以……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一个极其大胆、恶毒,却又巧妙利用人性弱点的计划,从她口中缓缓道出。并非直接的刺杀,那太明显,太容易引来报复。而是一场……展示“神迹”的魔宴。

数日后,一个消息在王宫中悄然流传开来:来自神秘科尔基斯的美狄亚公主,为了表达对伊俄尔科斯款待的感激,并祈求诸神保佑伊阿宋王子顺利继承大统,将在月圆之夜于城郊圣地举行一场古老的献祭仪式,展示她故乡沟通神明的秘法,甚至可能展现“返老还童”的奇迹。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好奇、怀疑、尤其是对“返老还童”的隐秘渴望,驱使着许多人,包括那位年迈而愈发贪恋权位与生命的珀利阿斯国王。

月圆之夜,城郊一处废弃的古老祭坛周围,燃起了幽蓝色的篝火。美狄亚身披缀满奇异符号的黑色长袍,长发披散,额间描绘着赫卡忒的三角圣徽。她立于祭坛中央,四周摆放着雕刻扭曲图案的铜盆与冒着诡异气泡的药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没药、罂粟与某种不知名血源的甜腻香气。

珀利阿斯在他的心腹护卫簇拥下,端坐于特意设置的主位上,浑浊的眼睛紧盯着祭坛上那道神秘的身影,既有戒备,又难掩一丝热切。

仪式开始了。美狄亚吟唱着无人能懂的古老咒文,声音时而高亢如夜枭,时而低沉如地鸣。她将各种药草、矿物粉末投入铜盆,每一次投入都引发一阵色彩斑斓的烟雾或短暂的、如同幻影般的光影——那是她精心调配的迷幻药剂与光学把戏。

接着,是高潮部分。她牵来一头年老体衰、皮毛脱落、步履蹒跚的公羊。在众人注视下,她将那老羊引领至一个盛满漆黑如墨、却又仿佛有银色星辉流动的药液的大釜旁。

“以赫卡忒之名,以冥河之力,见证腐朽之躯重获新生!”美狄亚高举双手,声音充满蛊惑的力量。她念动咒语,将老羊推入釜中!

漆黑的药液瞬间沸腾翻滚!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片刻之后,药液平息,一头浑身覆盖着洁白卷毛、眼神清澈、充满活力的年轻羊羔,竟轻快地从釜中跃出,亲昵地蹭着美狄亚的手!

“神迹!真正的神迹!”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珀利阿斯猛地站起身,呼吸急促,眼中爆发出贪婪至极的光芒!返老还童!长生不死!这诱惑远超世间任何权柄!

“公主!这……这神术……”他声音颤抖,几乎无法自持,“能否……能否用于……人体?”

美狄亚转过身,面向珀利阿斯,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脸上带着一种悲悯而神圣的(伪装的)表情。

“尊贵的国王陛下,”她的声音空灵,“此术源于生命本源之秘,确实可作用于万物之灵。然……过程需绝对的虔诚与……信任。需褪去旧躯之疲敝,毫无保留地投入新生之源泉。且需至亲之人,或身负王者之气者亲自主持,方能引动法则共鸣。”

她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酒。珀利阿斯已被那“返老还童”的景象彻底迷了心窍,对长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与疑心。他甚至自动忽略了“需至亲之人”的暗示,只听到了“王者之气”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本王!本王亲自一试!”珀利阿斯激动地走下座位,迈向那口依旧翻滚着诡异气泡的黑釜,“请公主施法!”

他的护卫们面面相觑,隐约觉得不安,但在国王狂热的目光与美狄亚那仿佛能洞悉灵魂的凝视下,无人敢上前阻拦。

“如您所愿,陛下。”美狄亚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冷彻骨的杀意。她示意珀利阿斯脱下象征王权的袍服与饰品,只着单衣。

年老体衰的国王,怀着对青春的无限憧憬,在美狄亚的引导与那弥漫的迷幻香气影响下,颤巍巍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踏入了那口巨大的黑釜之中。

漆黑的药液瞬间将他吞没。

没有奇迹发生。

没有年轻的身影跃出。

只有一声被药液闷住的、短促而极其痛苦的闷哼!紧接着,釜中药液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般剧烈沸腾、翻滚,颜色由漆黑转为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的暗红!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中,隐约传来皮肉剥离、骨骼碎裂的可怕异响!

“陛下!”护卫们这才惊觉不对,骇然冲上前去!

但为时已晚。

美狄亚站在釜边,冷漠地注视着那翻滚的、散发着血腥与药物混合恶臭的液面。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雕刻着蛇发女妖的骨灰瓮。

当沸腾停止,液面恢复死寂的暗红时,她轻轻抬手,那釜中残存的、属于珀利阿斯的些许骨殖与灰烬,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化作一缕青烟,汇入了她手中的骨灰瓮内。

原地,只余下一釜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浑浊液体,以及一件漂浮其上、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国王单衣。

魔宴弑君,于月圆之夜,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场精心策划的、“展示神迹”的名义,悄然完成。

伊阿宋在远处阴影中目睹了全过程,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通往王座的最大障碍被清除了,以一种他永远无法公开言说、也永远无法摆脱梦魇的方式。

当美狄亚捧着那盛有珀利阿斯残骸的骨灰瓮,如同捧着最神圣的战利品,缓缓走向他时,伊阿宋看着她那平静得可怕的面容,看着她深绿眼眸中那仿佛吞噬了一切光明的空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王座之路,已由至亲之血与诡诈魔法铺就。

而坐在那血凝王座之上的,将不再是纯粹的英雄伊阿宋,而是一个与科尔基斯巫女命运彻底捆绑、灵魂永远背负着弑君阴影的、惶惑不安的君王。

伊俄尔科斯的天空,似乎在这一夜之后,永远地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带着血腥气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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