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万籁俱寂。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更衬得小院里一片安宁。
元宝早已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曲靖和江秀秀并排躺在木床上,却都没有立刻入睡。
月光透过窗户,在床沿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白天在铺子里,曲靖是沉稳可靠的曲师傅,耐心指导阿木,从容应对顾客。
他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平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需要用那只受过伤的右手去完成哪怕最微小的、以前习以为常的动作时,又有一丝不灵活,让他有点担心以后手能否全部恢复。
这种隐秘的脆弱,在夜深人静、卸下所有伪装时,才悄然浮出水面,带着一种陌生的、让他有些无措的酸涩感。
他翻了个身,面向江秀秀。
黑暗中,只能看到她侧脸模糊柔和的轮廓。
他伸出手,不是往常那种带着明确需求或安抚意味的触碰,而是有些迟疑地、轻轻地,搭在了江秀秀的腰侧。
江秀秀立刻察觉到了他气息的不同。
她没有动,只是也翻过身,面对着他,在黑暗中无声地探寻着他的眼睛。
“秀秀……”曲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沙哑和滞涩,“我……今天试着拧那个水阀……有点使不上劲。”他说得没头没尾,甚至不算是抱怨,更像是一种茫然的陈述。
江秀秀的心一下子就软了,酸酸涩涩地疼。
她太了解他了,这个钢铁般的男人,从不言痛,从不示弱。
此刻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是多少个日夜的焦虑、不甘,以及伤愈后面对现实落差的那一点点……惶恐?
她没有说会好的,也没有说别多想。
那些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她只是伸出手臂,穿过他的颈下,将他轻轻揽向自己,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窝处。
另一只手则环过他的后背,以一种全然包容和保护般的姿势,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却有了细微裂痕的珍宝。
“嗯,我知道。”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咱们不急,慢慢来,使不上劲,就换个法子,或者让我和阿木来,你的手,能好成这样,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
她的怀抱温暖、柔软,带着皂角的干净气息和她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曲靖紧绷的脊背,在她温柔的拥抱和低语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有魔力,将他心中那点陌生的、令他不安的脆弱,悄然包裹、融化。
他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这个拥抱,这份毫无保留的接纳与疼惜,比任何鼓励都更有力量。
它无声地告诉他,没关系,你可以脆弱,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没关系,无论你的手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有力,你都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我最珍视的人。
江秀秀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月光悄悄移动,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在这个寂静的末世深夜里,褪去了白日的坚强与忙碌,他们只是两个相互依偎、彼此疗愈的普通人。
曲靖那次深夜流露的脆弱,像一颗投入江秀秀心湖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她意识到,曲靖的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更细致的关照。
虽然家里条件好了,餐桌上不再缺油水,但江秀秀总会特意给曲靖的碗里多夹几块肉,或者把炖得最烂、最有营养的部分留给他。
熬汤时,总会记得放几颗红枣或枸杞,说是大家都补补,但盛汤时总是先给他满上。
她开始留意哪些食物对筋骨恢复好,便时常出现在餐桌上,比如骨头汤、蹄筋、还有她特意托李维弄来的少量牛骨髓。
曲靖回到铺子后,江秀秀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放手。
她会有意无意地过去转转,看到有需要搬运的重物,会自然地对阿木说:“阿木,这个重,你来。”
看到曲靖在处理需要腕力的精细活时,她会轻声提醒:“累了就歇会儿,换个手,或者让阿木先粗处理一下。”
她甚至私下里跟阿木交代,以后涉及到大力拧、扳、锤的活儿,尽量由阿木先做前期处理,把最费劲的部分分担掉。
曲靖揉一下手腕,皱一下眉,或者某个动作稍微顿一下,她都能立刻察觉。
晚上帮他擦背时,会格外留意他右肩和右臂的肌肉状态,轻轻帮他按摩放松。
为了缓解曲靖的焦虑情绪,她不再吝于表达关心和欣赏。
看到他修好一件棘手的物件,会真心实意地夸一句:“还是你手艺好。”
晚上躺下,有时会主动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他虎口和掌心那些老茧和疤痕,什么都不说,却传递着无尽的疼惜与支持。
她明白,这个男人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照顾,更是情感上的确认,确认他的价值,他的被需要。
曲靖并非迟钝之人,妻子这些细致入微的变化,他都感受得到。
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让她太费心。但渐渐地,他也坦然接受,并从中汲取到温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