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在黎阳仓外放的那把小火和留下的字,就像投入滚油里的水珠,瞬间让本就紧绷的仓城内部更加沸腾。虽然火势被及时扑灭,但“李密不仁,天火焚之”的流言却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开来,伴随着对那几个企图逃跑又被当众斩首士卒的恐惧,一种诡异而危险的气氛在守军中弥漫。
第二天一早,宇文成都率领的两万果毅营先锋,终于兵临黎阳仓城下,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扎下营寨。他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按照杨暕的吩咐,先派出了嗓门大的士兵到城下喊话劝降。
“黎阳仓的守军听着!齐王殿下有令,只诛首恶李密一人!献城者有功,胁从不问!负隅顽抗,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单雄信、秦琼、程咬金、罗士信诸位将军已归顺朝廷,深受重用!尔等何必为李密陪葬?!”
“李密刻薄寡恩,猜忌部下,王伯当将军便是前车之鉴!瓦岗弟兄们,不要再替他卖命了!”
劝降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清晰地传入城头守军的耳中。许多士卒面面相觑,眼神闪烁,握着兵器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些。那些被当众处决的逃兵首级还挂在城门上,鲜血淋漓,与城下隋军的劝降喊话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城楼上,徐世绩脸色难看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宇文成都不立刻攻城,反而先来这一手攻心,就是要进一步瓦解守军的斗志。
“弓弩手!放箭!把这些聒噪的隋狗射下去!”旁边一名李密的亲信将领气急败坏地吼道。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射下,但力道不足,准头也差,大多落在空地上。城下的隋军盾牌手轻松格挡,喊话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徐军师,这样下去不行啊!”王君廓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城楼,他皱着眉头对徐世绩低声道,“弟兄们心都散了!宇文成都要是真攻城,能顶住几下?”
徐世绩何尝不知道?他苦笑一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王将军,昨夜纵火和留字的人,查到了吗?”
王君廓摇摇头,压低声音:“查个屁!神出鬼没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要我说,八成是程咬金那混球干的!那家伙投降了杨暕,最熟悉咱们这边,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最在行!”
提到程咬金,王君廓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既有恼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毕竟程咬金现在在隋军那边好像混得不错。
“程咬金……”徐世绩默念这个名字,心中更沉。如果真是程咬金在城外活动,以他对黎阳仓和瓦岗内部的了解,造成的破坏恐怕不止放火留字这么简单。
“报——!”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军师!王将军!魏公有令,命你们立刻去府中议事!”
徐世绩和王君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个时候召集议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当两人赶到临时魏公府时,发现气氛比城楼上更加压抑。李密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下方站着蔡建德、张童儿等几个绝对心腹,个个神情紧张。
“世绩,君廓,你们来了。”李密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城下情况如何?宇文成都可有攻城迹象?”
徐世绩拱手回道:“回魏公,宇文成都暂时未攻城,只是派人在城下喊话劝降,试图动摇军心。”
“哼!雕虫小技!”李密冷哼一声,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城防可还稳固?有无发现异常?”
王君廓粗声道:“魏公放心,城墙完好,滚木礌石充足!就是……就是弟兄们被那些喊话搅得有点心慌。”
李密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桌子:“心慌?谁心慌?是哪些人?给本公把名单列出来!”
王君廓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支吾道:“这个……末将只是感觉,具体是谁……”
“感觉?”李密声音拔高,带着一股戾气,“王君廓!你是统兵大将,连手下士卒的心思都摸不清楚?要你何用?!”
王君廓被当众呵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当下也梗着脖子道:“魏公!末将是个粗人,带兵打仗还行,这揣摩人心的事,您该问军师!再说了,如今这局面,人心浮动不是明摆着的吗?光靠杀几个人,能解决什么问题?!”
“王君廓!你放肆!”蔡建德立刻跳出来,指着王君廓喝道,“你敢这么跟魏公说话?!”
“老子就这么说了,怎么着?!”王君廓也火了,瞪着蔡建德,“蔡建德,你少在这里狐假虎威!有本事你带兵去把城下的宇文成都打退啊!”
“你!”蔡建德气得脸色发白。
“够了!”徐世绩连忙出声喝止,他头疼地看着眼前这内讧的一幕,对李密躬身道,“魏公息怒!王将军也是一时情急。如今大敌当前,切不可自乱阵脚啊!”
李密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王君廓,眼中杀机隐现。王君廓毫不畏惧地回瞪着他,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和喊杀声!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官连滚爬爬冲了进来,嘶声喊道:“魏公!不好了!宇文成都开始攻城了!攻势极猛,西门……西门快要顶不住了!”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李密也顾不上和王君廓计较了,猛地站起:“顶住!一定要给本公顶住!世绩,君廓,你们立刻去西门督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隋军打下去!”
“是!”徐世绩和王君廓也知道现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齐声应道,转身就往外跑。
李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一种穷途末路的冰冷感觉,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蔡建德,张童儿。”他声音低沉地唤道。
“属下在!”
“你们……去准备一下。”李密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道,“把本公的印信、贵重物品,还有一部分亲信士卒集合起来……随时待命。”
蔡建德和张童儿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李密的意思——魏公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准备随时跑路了!
“属下明白!”两人心领神会,立刻退下去安排。
李密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脸上露出了挣扎和绝望的神色。难道他李密,真的就要葬身在这黎阳仓了吗?
不!他不甘心!他还有窦建德这个盟友,还有刘黑闼那两万援军!只要再坚持几天……只要再坚持几天!
然而,此刻在黎阳仓东北方约八十里的一处险要峡谷,秦琼已经率部严阵以待。他选择的地形极佳,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道路狭窄,正是打阻击的好地方。
“报——秦将军!前方发现刘黑闼部先锋,约三千骑兵,正快速向我方靠近!”斥候飞马来报。
秦琼神色平静,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传令,弓弩手准备,滚木礌石就位。放敌军先锋进入峡谷一半,再发动攻击。记住,我们的任务是迟滞,不是全歼。打掉他们的锐气即可。”
“是!”
很快,刘黑闼的先锋骑兵出现在了峡谷入口。这些河北骑兵果然彪悍,即使是在狭窄地形,也保持着高速冲击的架势。
眼看着敌军大半进入了伏击圈,秦琼猛地一挥手中令旗:“放!”
“轰隆隆!”
两侧山崖上,早就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与此同时,密集的箭雨也从隐蔽处射出!
“有埋伏!”
“快退!”
刘黑闼的先锋骑兵猝不及防,瞬间人仰马翻,死伤惨重!侥幸未死的拼命向后逃窜,队形大乱。
秦琼看着溃退的敌军,并没有下令追击。他知道,刘黑闼的主力还在后面,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但他有信心,凭借这有利地形和麾下将士的勇猛,完成王爷交代的阻击任务。
黎阳仓的攻防战,在宇文成都的猛攻和秦琼的顽强阻击下,正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而仓城内部,李密与部将的矛盾,也在巨大的压力下,悄然达到了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