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梅子溪浑身一颤。林默——或者说，正在慢慢变回林劲羽的男人——站在三步之外，晨风拂动他的衣袍。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一夜未眠。
“军爷起得真早。”梅子溪抱起琵琶，掩饰自己过快的心跳。
林默走近几步，从怀中掏出那块青铜令牌。晨光下，梅子溪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这个。”他声音沙哑，“上面的纹路.......我梦到了。”
梅子溪屏住呼吸：“梦到什么？”
“血......很多血.......”林默的瞳孔剧烈收缩，“还有一面红旗.......上面写着字......”
梅子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是林劲羽的帅旗，最后时刻她亲手将那面旗插在尸山血海上，为突围的百姓争取时间。
“军爷怕是梦魇了。”她强自镇定，伸手想取回令牌，“这不过是块普通铜牌.......”
林默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粗粝的拇指擦过她腕间那道疤痕，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这伤怎么来的？
梅子溪还未来得及回答，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阿史那披着华丽的狐裘朝他们走来，金铃铛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林护卫，该喝药了。”阿史那手中捧着一只镶嵌绿松石的银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气息，“今早头还疼吗？”
林默立刻松开梅子溪的手腕，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好多了。”
梅子溪盯着那碗药，突然想起驼工们的闲谈——每次林默出现异常，阿史那都会给他喝一种特制的药茶。
“老爷。”她抢上前一步，假装被石头绊倒，整个人撞向阿史那。银碗脱手飞出，药汁洒在沙地上滋滋作响，竟冒出几缕白烟！
“找死吗！”阿史那暴怒，抽出腰间镶嵌宝石的匕首。
林默却比他更快。弯刀出鞘，寒光一闪，匕首当啷落地。
梅子溪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刀，即使在三年前巅峰状态的林劲羽身上也没见过——仿佛他的身体在这三年里被训练成了纯粹的杀人工具。
“我说过，这姑娘我保了。”林默的声音冷得像冰。
阿史那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挤出一丝假笑：“误会，都是误会。只是这药很珍贵.......”
“我看不必再喝了。”梅子溪鼓起勇气指着沙地，“哪家良药会腐蚀沙土？”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那片泛白的沙地上。林默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弯腰沾了一点残留药汁，在指尖捻开，突然剧烈干呕起来。
“这是.....西域巫医的.....”他踉跄后退，抱住头发出痛苦的低吼，“他们给我喝了三年.......三年！”
阿史那见事情败露，突然吹响挂在颈间的骨哨。霎时间，十余名胡人护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本来想让你多活几天。”阿史那狞笑着后退，“抓住他们！女的杀了，林护卫打晕带回去重新熬药！”
梅子溪反手抽出藏在琵琶里的短剑，背靠背与林默站在一起。
她感觉到男人的背部肌肉紧绷如弓弦，呼吸却异常平稳——这是当年那个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林大都护。
“记得雁行阵吗？”她低声问。
林默的回应是将弯刀横在胸前，做出一个标准的起手式——天启六年梅子溪刚任检校官时，他亲手教她的第一招。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梅子溪的短剑划开第一个冲上来的护卫喉咙时，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
三年来她从未荒废武艺，每一招都是林劲羽亲授的军中杀招。但敌人实在太多，很快她的左臂就挨了一刀。
“小心！”
林默的怒吼在耳边炸响。梅子溪转头，看见一支冷箭直奔她心口而来。电光火石间，林默旋身将她护在怀里，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后背。
“林劲羽！”梅子溪失声喊出他的真名。
男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却仍死死护着她。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梅子溪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三年前那个血色黄昏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时他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却坚持让她先带百姓撤离。
“这次......换我护着你.......”林默艰难地说，眼神却逐渐清明，“梅......检校官.....”
他记得了！至少记得一部分！梅子溪眼眶发热，手中短剑舞得更急。但敌人越来越多，眼看就要不支——
“嗖！嗖！嗖！”
一连串破空声从天而降，围攻的胡人护卫接连倒地，每人喉间都插着一支黑羽箭。梅子溪抬头，看见沙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黑衣骑兵，为首之人手持长弓，面戴青铜鬼面。
“玄甲军！”她脱口而出——这是朝廷最精锐的秘密部队，直属皇帝调遣。
阿史那见势不妙，翻身上马就要逃跑。鬼面人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他左腿。胡商惨叫着跌落马背，被两名玄甲军士拖死狗般拖了回来。
“卑职参见检校官。”鬼面人下马行礼，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奉旨接应。”
梅子溪顾不上询问细节，急忙查看林默的伤势。箭伤不深，但箭头上似乎淬了毒，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有解药吗？”她厉声问被按在地上的阿史那。
胡商狞笑：“有啊，就是我每天给他喝的。以毒攻毒，很有效......”
梅子溪恨不得一剑结果了他，但眼下救林默要紧。她迅速撕开林默的衣衫准备拔箭，却猛地怔住——在他贴身的内衫口袋里，露出一个褪色的红色布角。
颤抖的手指轻轻拉出那个物件，竟是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
针脚歪歪扭扭，正是梅子溪当年硬塞给林劲羽的。那时他笑话她女红太差，却郑重地收进了怀中。
“你.......一直带着.......”梅子溪的泪水砸在林默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