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夜，被火光与厮杀声，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嫪毐率领的叛军，如同一股汹涌的泥石流，轻易地冲垮了咸阳宫脆弱的防线。
宫门被撞开，守卫的卫士，在看到他们高举的太后玺印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由嫪毐安插的卫尉军将领）时，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便选择了投降或是溃逃。
胜利，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容易！
嫪毐手持长剑，一马当先，冲入了那座他曾经只能以宦官身份，卑微进入的宫殿。
火把的光，映照着他那张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的脸。
“杀！给我杀！”
他疯狂地嘶吼着。
“所有忠于女王的内侍、宫女，一个不留！”
叛军们，彻底释放出了心中的兽性。
他们冲入一座座华美的宫殿，抢夺着金银珠宝，追逐着惊慌失措的宫女。
曾经威严神圣的秦王宫，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任由他们蹂躏的人间地狱。
嫪毐，站在咸阳宫的主殿——咸阳殿的殿前广场上，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盛景，他张开双臂，放声大笑。
他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他控制了秦国的权力中枢！
“去！把相邦府给我围起来！”
他对着一名心腹将领下令道。
“吕不韦那个老匹夫，一个子儿都不能让他跑了！”
“还有，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东郡的部队，让他们立刻西进，前来咸阳与我汇合！”
“另外，再派一支最精锐的骑兵，立刻赶往雍城！告诉他们，咸阳已在我手！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蕲年宫，活捉女王！”
他一条条地发号施令，俨然已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君主。
他身边的党羽们，也纷纷上前，向他道贺。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侯爷，您现在，应该称王了！”
“对！摄政王！”
嫪毐被这片吹捧声，捧得飘飘然，几乎要飞上云端。
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等抓住女王之后，是该将她凌迟处死，还是该将她……收入自己的后宫，让她尝尝自己假父的厉害。
他沉浸在这场由自己主导的、虚假的狂欢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这片混乱的背后，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些是“罗网”的探子。
他们混在叛军之中，有的，甚至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他们没有阻止，没有干预。
他们只是在忠实地，记录着这场闹剧的每一个细节。
记录着每一个参与者的罪证，记录着每一个冲锋在前的面孔。
他们在为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屠宰，准备着最详尽的……名单。
※
与此同时。
雍城，蕲年宫。
与咸阳的混乱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如同世界的尽头。
风雪，已经停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清冷的天空，将清辉洒遍了这座古老的宫殿。
观星台之上，嬴政的晚宴，已经摆好。
菜肴并不丰盛，只是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温热的米酒。
她的对面，坐着的是蒙恬。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对弈着一盘棋。
棋盘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犬牙交错，厮杀正酣。
“大王。”
蒙恬落下一子，打破了沉默。
“咸阳的急报，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送到了。”
“嗯。”
嬴政应了一声，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之上。
“嫪毐，已经攻入了咸阳宫。”
蒙恬继续汇报道。
“他派出的、前来雍城的信使，已经被王贲将军的部队，截杀在了半路。”
“知道了。”
嬴政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蒙恬看着眼前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女王，心中充满了敬畏。
咸阳宫，那是秦国的象征。
如今，正被一群叛贼所玷污。
而她，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却能安坐于此，对弈饮酒。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已经超越了世间所有所谓的英雄豪杰。
“大王，我们……何时动手？”
蒙恬终于忍不住问道。
嬴政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但这一子落下，整个棋盘的局势，瞬间逆转。
原本处于劣势的白子，竟形成了一个绝妙的眼，将一大片黑子，都困死在了其中。
“结束了。”
嬴政淡淡地说道。
蒙恬看着棋盘，愣了半晌，才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臣，输了。”
“你不是输在棋力。”
嬴政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你是输在，你的心，乱了。”
她站起身，走到观星台的边缘，俯瞰着脚下这座在月光下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雍城。
“蒙恬。”
“臣在。”
“你听。”
蒙恬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他什么也听不到。
“你听到了吗？”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飘渺。
“那是……哭声。”
“是咸阳宫，那些被屠戮的宫人的哭声。是吕不韦，在他府中，那进退失据的哭声。也是嫪毐，在登上权力顶峰的、狂喜的哭声。”
“但很快……”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
“所有的哭声，都将变成同一种声音。”
“绝望的哀嚎。”
她转过身，对着蒙恬，下达了那道早已准备好的、最后的命令。
“传寡人旨意。”
“着，咸阳卫尉军副统领，章邯1，率领早已集结完毕的五千精锐，即刻从咸阳南门，进入城内，平定叛乱。”
“告诉他，寡人不要俘虏。凡参与叛乱者，格杀勿论！”
“再传令王贲，让他将所有截获的、来自嫪毐集团的信使、密探，全部……吊死在通往雍城的道路两旁。寡人要让嫪毐派来的援军，在看到这些路标之后，自己，崩溃。”
“至于，我们……”
她看了一眼天色。
“时候，也差不多了。”
“让所有人，都准备好。”
“天亮之时，寡人要亲眼，看着那条自以为是的蠢鱼，是如何，撞上寡人为他准备好的……那张天罗地网的。”
蒙恬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漫长的布局，终于，要迎来收网的时刻了。
他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臣，领命！”
※
咸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嫪毐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
咸阳宫，已经完全被他控制。
相邦府，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正志得意满地，坐在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咸阳殿的王座之上，接受着党羽们的朝拜。
就在此时，一名探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侯……侯爷！不好了！”
“慌什么！”
嫪毐不悦地喝道。
“城……城南！城南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支……一支秦军！”
“秦军？”
嫪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
“定是东郡的援军到了！来得好！来得正好！”
然而，那探子却哭丧着脸，颤抖着说道：“不……不是啊，侯爷！他们……他们打着的，是……是女王的旗号！”
“他们……他们见人就杀！我们的部队，一触即溃！他们……他们已经快要杀到这里了！”
什么？！
嫪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
女王的军队，不是都在雍城吗？
咸阳城内，怎么可能还会凭空出现一支秦军？
他那被酒精和欲望麻痹的大脑，终于，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开始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
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圈套。
这场看似辉煌的胜利，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被精心安排的……
幻觉。
注释:
1章邯：历史上秦末着名的将领。
在小说中，设定他早期在卫尉军中任职，是忠于女王的新生代将领的代表，其才能早已被嬴政和秦学宫所发掘和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