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真把李秀莲送回家，发动汽车往超市赶。刚拐过法院旁边的小巷，车头突然顿了下，便利店门口围了圈人，吵吵嚷嚷的，隐约有女人的哭喊声钻出来。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踩下油门要走，眼角余光却瞥见人群中心的身影：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裹着瘦得脱形的身子，头发黏成一团贴在脸上，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根柴，正死死攥着半块干硬的面包。
是林曼薇。
苏念真踩了刹车，降下车窗。便利店老板正扯着林曼薇的胳膊，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偷东西还敢狡辩？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你拿我面包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林曼薇用力挣着，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哭腔：“我没偷！这是我掉在地上的！你凭什么抓我？信不信我让我爸告你！”
“你爸？”老板嗤笑一声，抬手往墙上的监控指了指，“林建国都破产躺医院了，你还拿他当靠山？我告诉你，今天不赔钱，我直接报警！”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指指点点：“这不就是以前林家的大小姐吗？怎么沦落到偷面包了？”“听说她不是亲生的，被林家赶出来了？”“活该！以前在商场里砸柜台的时候多嚣张啊！”
林曼薇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她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肮脏的衣领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攥着面包的手指关节泛白，不是用力，是冻的。
苏念真推开车门走过去，声音平静：“老板，多少钱？我赔。”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老板看清苏念真，愣了下：“苏老板？你认识她？”
林曼薇也猛地抬头，看到苏念真时，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堪，随即变成怨毒：“谁要你假好心！我不用你帮！”
“我不是帮你，是不想耽误老板做生意。”苏念真没看她，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递给老板，“面包钱，剩下的算赔给你的麻烦。”
老板接过钱，看了看林曼薇，又看了看苏念真，嘟囔着“算我倒霉”，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苏念真转身要走，林曼薇却突然冲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她的手又冷又脏，指甲缝里还嵌着泥，抓得苏念真胳膊生疼：“苏念真！你是不是很得意？看我落魄你很高兴对不对！”
苏念真皱着眉挣开她的手，从包里拿出湿巾擦了擦胳膊：“我没什么可得意的。路是你自己选的，跟我无关。”
“是你害我的！”林曼薇尖叫起来，引来更多人围观，“要不是你回来抢我的位置，我还是林家大小姐！我会穿成这样偷面包吗？都是你的错！”
苏念真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我抢你的位置？林曼薇，你搞清楚，我才是林家亲生的。你占了我的人生二十三年，穿我的衣服，花我爸妈的钱，享受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现在不过是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怎么就成我害你了？”
“我不管！”林曼薇上前一步，想再抓苏念真，却被旁边的路人拦住了。一个大妈皱着眉说：“小姑娘，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帮你还反过来咬人？”
“就是啊，苏老板人好大家都知道，你自己做错事沦落到这样，怪谁呢？”
林曼薇看着周围人指责的目光，身体晃了晃，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这次不是假哭，是真的崩溃，哭声里全是绝望：“我没地方去了……我爸妈不要我，苏家也不要我……我饿……我冷……”
苏念真站在原地没动。她想起第一次见林曼薇时，对方穿着名牌连衣裙，踩着高跟鞋，把汤泼在她身上，嘲讽她“穷酸样”。那时的林曼薇，眼睛里全是骄傲和不屑，和现在蹲在地上哭的样子，判若两人。
“跟我来。”苏念真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转身往旁边的面馆走。
林曼薇愣了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犹豫了几秒，还是跟了上去。
面馆不大，暖气很足。苏念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服务员说：“一碗牛肉面，加蛋加肉，再要一笼包子。”
林曼薇缩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不敢抬头。她身上的味道很难闻，周围几桌的客人都皱着眉往这边看，服务员端面过来时，也刻意离她远了点。
“吃吧。”苏念真把面推到她面前。
林曼薇抬起头，看着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喉咙动了动，没说话，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她吃得很急，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停下，包子也被她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苏念真给她倒了杯热水，推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曼薇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缓过来。她放下杯子，看着碗里剩下的牛肉，突然哭了：“以前我最讨厌吃牛肉面，觉得油腻。赵雅兰每天给我做燕窝、鱼翅，我还嫌不好吃……”
苏念真没接话。
“我以前有好多衣服，都是名牌，穿一次就扔。有次我把一件一万多的裙子剪了，就因为林浩宇说我穿得不好看。”林曼薇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我还在商场砸过柜台，因为服务员给我拿衣服慢了……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我转。”
“你那时候不知道自己不是林家亲生的，赵雅兰和林建国宠着你，你有恃无恐。”苏念真终于开口，“但你后来知道了真相，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作伪证，栽赃我偷东西，甚至想找小混混害我，这些都是你自己选的。”
林曼薇的哭声顿住，低下头：“我那时候怕……我怕失去所有东西。我从小就在林家长大，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家。我怕你回来，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你就害我？”苏念真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苏家过了二十三年苦日子，每天打三份工养家，被王翠兰欺负，我妈生病我连医药费都凑不出来的时候，我怕不怕？”
林曼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找到林家的时候，我没想要抢你的东西，我只是想认回我的亲生父母，想让他们帮我妈治病。”苏念真看着她，“是赵雅兰当众打我，是林建国骂我骗子，是你泼我汤，踩碎我妈救命的药。林曼薇，你今天的下场，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自己作恶多端的结果。”
林曼薇的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我知道错了……可是已经晚了。”
苏念真没再说话，结了账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曼薇突然抬头，抓住她的衣角：“念真……姐，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给我找份工作，哪怕是洗盘子也行，我不想再偷东西了……”
苏念真看着她祈求的眼神，沉默了几秒：“我可以给你点钱，但工作我不能帮你找。”
“为什么？”林曼薇急了，“我能干活！我不怕累！我以前是被宠坏了，但我现在能吃苦了！”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把机会都毁了。”苏念真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放在桌子上，“你之前在餐馆打工，嫌累嫌脏，把盘子摔了老板的，被开除；你去服装店当导购，偷顾客的钱包，又被开除。哪个老板还敢用你？”
林曼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些事她以为没人知道，没想到苏念真都清楚。
“这五百块，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苏念真的声音很淡，“你可以用这钱买身干净的衣服，找个正经的零工做。要是你还想着偷东西、耍小聪明，下次再被抓，没人会再帮你。”
说完，苏念真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没回头：“好自为之。”
林曼薇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五百块钱，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钱上。面馆的暖气很足，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苏念真说的话，想起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突然捂住脸，哭得撕心裂肺。
旁边的客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低声跟同伴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林曼薇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拿起那五百块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站起身走出面馆。外面的风很大，吹得她睁不开眼，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缩着脖子躲起来，而是朝着劳务市场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她：“林曼薇？”
林曼薇心里一紧，回头一看，是以前跟她一起玩的富家女张琪。张琪穿着貂皮大衣，手里拎着名牌包，身边跟着个同样打扮光鲜的男人，正用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真的是你啊！”张琪走过来，捂着嘴笑，“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怎么穿成这样？这是要去哪儿啊？捡垃圾吗？”
她身边的男人也笑了：“琪琪，这就是你以前说的那个林家大小姐？怎么看着跟乞丐似的？”
“什么大小姐啊，早不是了。”张琪故意提高声音，“她是抱错的，亲生父母是穷人，被林家赶出来了！听说现在还偷东西呢，刚才我就在便利店门口看到她被老板抓了！”
周围路过的人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林曼薇。林曼薇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咬着牙，转身就想走。
“哎，别走啊！”张琪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以前你不是挺嚣张的吗？说我穿的衣服是仿冒品，说我男朋友没钱，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林曼薇用力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哟，还敢发脾气？”张琪嗤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扔在地上，“给你，买个面包吃，别再去偷了，丢死人了。”
那一百块钱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打了个滚，正好停在林曼薇的脚边。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林曼薇看着地上的钱，又看了看张琪得意的脸，突然弯腰捡起钱，猛地砸在张琪脸上：“我就算是乞丐，也比你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强！”
张琪没料到她会反抗，被砸得愣了下，随即尖叫起来：“你敢打我？！”
她身边的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林曼薇。林曼薇吓得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传来。她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超市员工服的中年男人挡在她面前，是苏念真超市的店长，李叔。
“干什么？光天化日欺负人？”李叔皱着眉，挡在林曼薇身前，“再动手我报警了！”
张琪和她男朋友看到李叔人高马大的，又听要报警，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张琪狠狠瞪了林曼薇一眼：“算你走运！”说完，拉着男朋友气冲冲地走了。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看了，也都散了。李叔转过身，看着林曼薇，叹了口气：“苏老板让我跟你说，劳务市场那边有个餐馆招洗碗工，包吃住，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你问问。”
林曼薇愣住了，看着李叔，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她还肯帮我？”
“苏老板心软，见不得人真的走投无路。”李叔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餐馆的地址和电话，老板是我熟人，我跟他说过你的情况了，他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偷懒耍滑，谁也帮不了你。”
林曼薇接过纸条，手指因为用力而发抖。纸条上的字迹很工整，是苏念真的笔记，末尾还写着“好好干”三个字。
“谢谢……谢谢你们……”林曼薇哽咽着，对着超市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李叔摆了摆手：“要谢就谢苏老板吧。赶紧去吧，晚了工作就没了。”
林曼薇点点头，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快步朝着劳务市场的方向走去。风还是很大，但她的脚步很稳。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能再错过了。
苏念真在超市办公室里，看着监控里林曼薇远去的背影，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李叔敲门进来，说：“苏老板，人送走了，餐馆老板那边也说好了，让她明天去上班。”
“知道了。”苏念真放下水杯，“以后她的事，不用再跟我说了。”
李叔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停下来说：“苏老板，您心真好。换了别人，早不管她了。”
苏念真笑了笑，没说话。她不是心好，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该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像她当年，也渴望过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傍晚下班时，苏念真开车路过劳务市场旁边的餐馆，看到林曼薇穿着洗碗工的围裙，正在门口打扫卫生。她的动作有点笨拙，但很认真，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念真放慢车速，看了一眼就开车离开了。后视镜里，林曼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扫着地。
几天后，苏念真收到李叔的消息，说林曼薇在餐馆做得很好，老板很满意，还给她涨了点工资。苏念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个月，苏念真去餐馆附近的批发市场进货，正好遇到餐馆老板。老板笑着跟她打招呼：“苏老板，你介绍的那个林曼薇，真是个好苗子！干活勤快，还肯学，我正打算让她学收银呢！”
苏念真愣了下，随即笑了：“那挺好的。”
老板叹了口气：“这姑娘不容易啊，以前是大小姐，现在能放下身段好好干活，不容易。她说她欠你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你。”
苏念真摇了摇头：“不用报答我，她好好过日子就行。”
离开批发市场时，苏念真看到林曼薇提着一个保温桶，从餐馆里出来，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后来她才从李叔那里得知，林曼薇每个月都会去医院给林建国送一次汤，林建国中风瘫痪后，赵雅兰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林曼薇知道后，就每天早上提前去餐馆干活，中午挤出时间给林建国熬汤送过去。
苏念真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给李秀莲削苹果。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然后继续削，轻声说：“她总算长大了。”
李秀莲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是啊，人都会变的。曼薇那孩子，以前是被宠坏了，现在经历了这些，总算明白事理了。”
苏念真没说话，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洒在窗台上的绿萝上，一片生机勃勃。她知道，林曼薇的路还很长，但至少现在，她走在了正确的路上。
有一次，苏念真去医院看一个朋友，正好遇到林曼薇从病房里出来。林曼薇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还有点憔悴，但眼神很亮。
看到苏念真，林曼薇愣了下，然后快步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念真姐，谢谢你。”
苏念真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好照顾他们。”
林曼薇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我会的。我已经跟餐馆老板申请了夜班，晚上可以去医院陪护。等我攒够了钱，就把我爸妈接出去租个房子住。”
苏念真笑了：“那挺好。”
“念真姐，”林曼薇犹豫了一下，说，“以前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我知道一句对不起不够，但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帮忙。”
苏念真摇了摇头：“不用弥补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弥补。”
林曼薇看着苏念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知道，苏念真没有原谅她，但也没有再恨她。这就够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到医院门口时，林曼薇停下脚步：“念真姐，我回去了。”
苏念真点了点头。
林曼薇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说：“念真姐，谢谢你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这辈子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