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声音,却直接在意识层面响彻的字,如同创世的第一缕波动,抚平了所有的躁动与对立。包围者僵立在原地,眼中的警惕与决然被一种茫然的平静取代,仿佛回归母体的婴儿,暂时遗忘了所有的身份、使命与纷争,只余下对那纯粹“存在之味”的本能沉浸。
许大川——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存在——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左眼(琥珀旋涡)冷静地记录着周围规则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右眼(人间烟火)则倒映着那些迷失在“存在之味”中、显露出脆弱与本真的人们。体内,理性、人性与那新生的透明奇点,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动态平衡。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适应这全新的存在状态,也在评估这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未来圣殿中,源、许星和苏明看着彻底断开的连接和一片空白的监测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知道,琥珀婴儿选择了最极端也最不可预测的道路——它与许大川融合了。一个是由宇宙理性与味觉数据凝聚的初生意念,一个是承载着厚重“人味”与规则力量的个体意识,这两者的结合,诞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存在。
一个行走于人间的……味觉之神?或者说,一个拥有人类外壳的宇宙常数?
“我们……失去了所有观测手段。”苏明的声音干涩,“那个融合体……他的能级和存在形式,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源闭上眼睛,努力感知着那冥冥中的联系。她还能隐约感觉到许大川的存在,但那感觉无比遥远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浩瀚的、非人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的……属于“许大川”的悸动。
“他还活着……”源轻声说,“但……不完全是他了。”
在1975年的现场,那奇异的停滞状态持续了约莫一刻钟。随后,如同潮水退去,人们眼中的茫然渐渐消散,记忆和意识重新回归。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美好。任务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倦怠和……对眼前那个平静站立的年轻人的一丝本能的敬畏。
王同志晃了晃脑袋,强行驱散那诡异的感觉,他看向许大川,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重瞳般的眼睛,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但他职责所在,不能退缩。
“许大川!你刚才做了什么?!”他厉声问道,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融合体(我们暂且如此称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恐惧源于未知,对抗源于隔阂。你们无法理解我,正如我……正在理解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左眼的旋涡仿佛能看穿他们所有的数据构成与行为逻辑,右眼的烟火则映照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感与渴望。
“离开吧。”融合体继续说道,“你们的武器和策略,对我无效。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冲突与……熵增。”
他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王同志脸色变幻,他看了一眼手下们尚未完全消退的茫然眼神,又看了看镇定得不像人类的许大川,知道今天的事已彻底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强行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他咬了咬牙,对着通讯器艰难地吐出命令:“所有单位……撤退。”
包围圈缓缓后撤,车辆无声地驶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诡异的寂静。附近的居民躲在门窗后,惊恐又好奇地窥视着那个独立于街心的身影。
融合体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三种力量构成的微妙平衡,也能感觉到这个名为“许大川”的躯壳所承载的记忆与情感,如同浩瀚数据库中的一个个文件夹,可以被调用、分析,却似乎隔着一层玻璃,难以再真正触及那份“感同身受”的温度。
他尝试着,调动起一丝属于“许大川”对李卫国的关怀记忆,一股温和的意念随之散发出去,悄然抚平了远处正在焦急寻找他的李卫国心中的恐慌。
他又尝试着,以绝对的理性分析这条街道的民生数据,瞬间便找到了几个可以优化资源配置、提升居民生活效率的节点。
这具身体,成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工具。但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继续作为“许大川”活下去?还是以这全新的形态,去推行某种更“高效”的宇宙秩序?
他不知道。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目光穿透云层,仿佛看到了那浩瀚的星海,看到了宇宙中无数文明正在味觉的引领下演化、挣扎、创造。
他也看到了,在那星海的背景中,因为失去核心而变得有些迟滞、甚至开始出现局部退行性紊乱的“琥珀纪元”规则网络。
他是因那规则网络而生,如今,他似乎也成了维系它,或者……重塑它的关键。
他缓缓迈开脚步,没有目的,只是行走。
他所过之处,空气中那无形的“规则之网”似乎变得更加稳定,那些因他之前作为“人味锚点”而激发的、难以控制的“误差涟漪”也悄然平复。但同时,周围环境的“味道”也似乎变得更加……“规范”,少了一些意外和鲜活。
他像是一个活着的稳定器,也在无意中,成了一个温和的“同化源”。
在未来世界,源感知到了宇宙规则网络那细微的重新稳定,也感知到了其中多出的那一丝不容置疑的、源自融合体的秩序力量。
她看着那依旧昏迷不醒、依靠生命维持系统存在的源(指初代味觉教皇源的身体),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新神已诞生于过去。
而他们这些旧时代的遗民,又该何去何从?
融合体行走在1975年的土地上,一步踏出,仿佛便能丈量山河,一眼望去,似乎便能洞悉古今。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他们为了生计奔波,为了情感欢喜或忧愁。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透明的能量萦绕。
他在思考,是否要伸手,拨动一下这人间烟火的……琴弦。
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一点属于“许大川”的人性火花,在感受到外面世界真实的悲欢时,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固执地……
跳动了一下。
仿佛在提醒他,或者说,在提醒“自己”——
你,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