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岔路在阴绿光里像活物般扭曲，最左边的石缝中渗出更多黏液，血字被新的纹路覆盖，右边传来的铁链声忽远忽近，竟与洞顶火把的明灭频率同步。
江镇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分明记得三息前数过，岔路是六条，可此刻再数，青石板的裂痕已分出十二条黑黢黢的洞口，每个洞口都泛着同样的阴绿，像十二只独眼。
“十二...十二条。”阿里扎的短斧柄在掌心沁出湿痕，指节因用力泛白，“三少，刚才还六条的...”他声音发颤，喉结滚动时发出明显的吞咽声，目光扫过每个洞口，最后落在江镇腰间的缚魂索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老福耶的兽耳剧烈抖动，毛茸茸的耳尖几乎贴到头皮。
他蹲下身抽了抽鼻子，粗粝的手指划过地面黏液：“腐叶味更浓了，像...像被埋在沼泽里十年的枯树。”话音未落，最近的洞口突然渗出一缕黑雾，擦过他手背时，老兽人猛地缩回手，腕间的铜铃叮铃作响：“凉的！
这雾是凉的！“
“都别慌！”江镇咬着后槽牙，缚魂索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血珠凝成的细线原本指向中间岔路，此刻却像被风吹散的墨，在半空乱颤。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里混着史蒂夫的轻喘——那具白骨的手爪扣进他衣角更深了，骨节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阿辰...母亲说...说这里的路是活的...”空洞的眼窝里泛着幽光，竟比洞壁的阴绿更渗人。
“活的路？”剔骨的短刀在指尖转了个圈，刀面映出他扭曲的脸，“老子杀过活的人、活的鬼，还没杀过活的路！”他突然迈步冲向最近的洞壁，短刀挥出银弧，“当爷爷的刀是吃素的——”
金属碰撞的脆响炸响。
短刀劈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却只留下一道白痕。
剔骨的虎口裂开血线，短刀“当啷”落地：“他娘的！
这石头比玄铁还硬？“他弯腰捡刀时，额角的冷汗滴在地上，竟被黏液瞬间吸收，连个水痕都没留下。
“试试这个。”老福耶突然扯住史蒂夫的衣襟。
众人这才注意到，白骨胸腔处的布带里，还塞着卷泛黄的羊皮纸。
老兽人粗手粗脚地解开绳结，地图展开时，江镇瞥见边缘有暗红的痕迹——像是血渍，又像某种符文。
“史蒂夫的地图？”阿里扎凑过来，短斧柄在掌心蹭了蹭，“他之前说这是祖上传的迷宫图...可这玩意儿...”他话音顿住——地图上的线条根本不是路，而是无数交缠的螺旋，每个螺旋中心都标着极小的数字，1到12，正好对应此刻的岔路口数量。
江镇戴上手套接过地图。
指尖刚碰到羊皮纸，缚魂索突然剧烈震颤，血线“刷”地缠上地图边缘，在“7”号螺旋处打了个结。
他眯起眼，发现螺旋的走向竟与洞顶火把的光影轨迹重合，可当他抬头再看，火把的位置又变了，螺旋线条在纸上扭曲成新的形状，像被风吹乱的蛛网。
“这是...动态图？”老福耶的尾巴烦躁地拍打地面，“得跟着迷宫变？
那要怎么看？“
“看个屁！”剔骨踹了脚洞壁，黏液溅在他靴面上，瞬间腐蚀出个洞，“老子的软猬甲都扛不住这黏液，再耗下去，等铁链声围过来——”他突然噤声。
所有人都听见了，铁链声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条蛇在石缝里吐信，连空气都跟着震颤。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觉到史蒂夫的手爪在发抖，白骨里渗出极淡的金光——那是前世佛修残留的气？
还是...某种预警？
缚魂索的血线突然断开，血珠“啪嗒啪嗒”砸在地图上，在“7”号螺旋处晕开个红点。
“走7号。”他抓起地图塞进怀里，缚魂索重新凝成血线，指向左数第四个洞口，“阿里扎护着史蒂夫，老福耶断后，剔骨...盯着黏液。”
“三少！”阿里扎刚要应，左边第三个洞口突然喷出黑雾。
黑雾里传来女人的轻笑，像极了史蒂夫刚才说的“母亲的声音”。
江镇的后颈寒毛倒竖——那声音他听过，在史蒂夫的记忆碎片里，在圣凯因老宅的地窖，在...
“等等。”他猛地刹住脚步。
黑雾中隐约浮现出雪姬的影子，白衣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不是真人，是某种投影？
还是...迷宫的幻觉？
他突然想起雪姬曾说过，沁水湖传人擅长“破阵识图”，她的袖中还藏着半块玉珏，说是能感应古阵的脉络。
铁链声更近了。
江镇摸向怀里的地图，血珠在羊皮纸上洇出的红点正在变深。
他咬了咬牙，转身看向缩在角落的黑雾——那里的影子虽模糊，却让他想起雪姬解阵时的眼神，专注得像要把天地都拆成线。
“雪姬...”他低声呢喃，缚魂索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灼出印记，“该醒醒了。”江镇的指尖几乎是颤抖着按上雪姬的后颈。
那处皮肤冷得像浸在冰潭里，他能摸到细弱的脉搏，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烛火。“雪姬！”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唤，缚魂索的血线不知何时缠上了自己手腕，烫得皮肉发红——这是前世恶人残留的急火攻心，“沁水湖的破阵诀要，你说过能拆天地为线的！”
雪姬的睫毛颤了颤。
她原本苍白的唇突然渗出一丝青黑，像是被某种毒雾浸过。
江镇这才发现她袖中半块玉珏正泛着幽蓝，表面爬满蛛网似的裂纹，“她...她一直在替我们扛迷阵反噬？”阿里扎的短斧“当啷”砸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少你看她手！”
雪姬的右手五指蜷曲成爪，指甲缝里全是血。
江镇喉结发紧——这是破阵时强行抽离阵纹的代价，他在圣凯因老宅见过老管家解困阵，那老头说过，“阵纹如人发，硬拔要剥皮”。
他突然想起雪姬总说自己“最讨厌当棋子”，此刻却为了不拖累众人，把自己变成了替他们挡刀的盾牌。
“别...晃。”雪姬的眼皮掀开一道缝，瞳孔涣散得像被揉皱的墨纸。
她抬手去摸江镇怀里的地图，指尖刚碰到羊皮纸，玉珏突然爆成碎粉。“没用了。”她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钟，“这图是用活兽骨血画的，迷阵每变一次，骨血就吞掉一层纹路...现在...”她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地图上，原本的螺旋纹路瞬间坍缩成一个黑点，“现在连标记都没了。”
老福耶的尾巴“啪”地砸在地上。
这兽人向来最稳当，此刻兽耳却耷拉成两片蔫叶子：“那...那咱们刚才选的7号路？”
“早封了。”雪姬歪头看向左边第三个洞口，那里的黑雾不知何时凝成了实体，是面刻满獠牙的石门，“迷阵每呼吸一次，就会吃掉一条旧路。
我们在这儿耗了半柱香，该走的时辰早过了。“
剔骨的短刀“嗡”地弹出刀鞘。
他额头的刀疤因为用力绷成一条红线：“那现在走哪条？
总不能等死！“
“云霄京。”雪姬突然抓住江镇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只有那条路还通着...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但云霄京的路不是路，是凶兽的喉咙。
机关是它的牙齿，雾气是它的涎水，那些铁链声...“她抬头看向洞顶，火把不知何时全灭了，黑暗中隐约能看见无数锁链垂下来，链钩上挂着半腐的兽皮，”是它在磨牙。“
江镇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史蒂夫的白骨突然在他怀里剧烈震颤，空洞的眼窝亮起两簇金芒——这是前世佛修的警兆，比任何阵盘都准。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阿里扎的抽气声，老福耶喉间压抑的低吼，剔骨短刀擦过刀鞘的轻响。
“被吃掉...总比困死好。”阿里扎突然说。
他弯腰捡起短斧，斧面映出他扭曲的脸，“三少，我跟着你从圣凯因老宅杀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老福耶的兽耳猛地竖起来。
他抽了抽鼻子，尾巴尖端的毛炸开：“有血味...不，是腐肉味。”
黑暗里响起第一声笑。
像是两块锈铁互相摩擦，又像是有人把碎玻璃含在嘴里说话：“不然就要被我们吃掉...呵呵！
嘎嘎！“
江镇的脊背瞬间绷成弓弦。
他能感觉到雪姬的手在他腕间收紧，史蒂夫的白骨贴在他后背，像块烧红的烙铁。
阿里扎的短斧横在胸前，斧刃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剔骨的短刀左右翻飞，刀光在黑暗中划出银线；老福耶蹲低身子，铜铃在腕间乱响，露出满嘴白森森的兽牙。
黑暗中亮起第一双眼睛。
幽绿的，像两盏鬼火，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从洞顶石缝里，从黏液里，从他们脚边的青石板下，成百上千双眼睛缓缓睁开，映得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奇形怪状的野兽。
“退！”江镇低喝一声。
他反手搂住雪姬的腰，缚魂索“刷”地绷直，血线凝成利剑指向最近的幽绿眼睛。
阿里扎挡在左侧，老福耶护着右边，剔骨断后，史蒂夫的白骨在江镇怀里发出金芒，像盏将熄的灯。
黑暗里的笑声更响了，混着锁链摩擦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别急着跑啊...小点心们...”
江镇能听见雪姬在他耳边急促的呼吸，能感觉到阿里扎的短斧在发抖，能闻到老福耶身上炸开的兽类警觉的腥气。
他盯着最近那双眼，那里面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头浑身长着锁链的巨狼，利齿间还滴着黏液——
“护好雪姬。”他咬着牙对阿里扎说。
缚魂索的血线突然灼穿掌心，疼得他几乎要松开手。
但他不能松，不能退，不能让这些吃人的东西，再把他在乎的人，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黑暗中，锁链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幽绿的眼睛像浪潮般涌来。
江镇三人背靠背站成铁桶，刀刃朝外，目光如炬，在这活的迷宫里，在这吃人的黑暗中，像三簇不肯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