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站起身,迎着炮火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线上。他摘下帽子,露出额前一道旧疤——那是三年前他在成都街头救下一个被欺凌的学生时留下的印记。他举起手中的战旗,高喊:“兄弟们!让我们把这面旗插进敌人的胸膛!让世界知道,中国人,不怕死!”
士兵们齐声回应,声音震天动地,仿佛要撕裂天空。
那一瞬间,他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信仰凝聚的火焰。
然而,就在冲锋即将开始之际,一名通讯兵跌跌撞撞冲过来,脸色惨白如纸:“陈长官……汤恩伯那边……又来了电报!”
陈砚舟停下脚步,眼神骤冷:“说什么?”
“说……说滕县已陷落,命令我们立即撤退,保存实力。”
全场寂静。
有人冷笑:“狗屁!我们还在城墙上站着呢!”
陈砚舟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那些疲惫却坚定的眼睛,那些沾满泥土的双手,那些尚未褪去稚嫩的面孔。
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又温柔:“你们信不信,我刚刚接到一封密信,来自刘志远。”
众人一惊。
“他是汤恩伯副官,也是唯一一个曾拒绝接受川军物资的人。”陈砚舟声音低沉,“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被人利用了。那个伪造情报的人,根本不是敌人,是我们自己人。”
他顿了顿,眼中燃起怒火:“所以,我不撤!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军人!什么叫四川人的骨头!”
这时,一位老班长走到他面前,拄着拐杖,脸上挂着伤疤,左眼早已失明,右眼却亮得惊人。
“陈长官,”他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记得一句话:王师长临终前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告诉孩子们,我不是败给日本人,是我信错了人。’”
陈砚舟愣住,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那你信谁?”他低声问。
老班长抬头,看向远方:“我信我自己,也信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魂灵。”
那一刻,所有的矛盾、怀疑、恐惧,在这一刻化为一种近乎神圣的力量。
他们不再是为了胜利而战,而是为了尊严而战。
冲锋号响起,陈砚舟第一个冲出去,手中战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屈服的灵魂之盾。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战友的脚步,听见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听见大地在呻吟。
他看见一个日本军官举枪瞄准,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身体挡住那颗子弹——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王铭章倒下的身影,看到了国元大叔流泪的脸,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笑容。
他倒下了,但旗帜没有倒。
战友们接住它,继续向前冲,像潮水般不可阻挡。
最后,当晨曦洒在滕县废墟之上,阳光穿过硝烟,照亮了一张张苍白却骄傲的脸。
陈砚舟躺在血泊中,手指仍紧紧攥着那枚徽章——那是王铭章送给他的一枚铜质勋章,上面刻着两个字:忠骨。
他喃喃道:“王师长……我没有辜负你。”
风起,吹过山岗,吹过田野,吹过每一寸浸染鲜血的土地。
炮火撕裂了藤县的清晨,像一把钝刀割开天空的喉咙。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焦糊味和一种说不出的腥甜——那是血与泥土混合后的气息,混着硝烟钻进鼻腔,让人想吐又不敢吐。李宗仁站在指挥所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张泛黄的地图,眼神却早已穿透纸面,落在那座被战火舔舐的小城上。
王铭章坐在战壕里,靴子沾满泥浆,脸上全是灰土,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他不是那种会喊口号的人,但他说一句话,就能让整个连队安静下来:“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是来让他们记住——川军不是女子游击队!”他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每个人耳朵里。
他的脸瘦削得几乎要塌陷进去,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出血,右耳后还留着一道旧疤,那是去年在鲁南伏击时被弹片划破的。有人说他像个老农,也有人说他像一头困兽。可没人敢小看他,因为他每次冲锋都走在最前头,像一柄烧红的刀劈开敌人的防线。
“团长!”一个年轻士兵冲过来,膝盖跪在地上,手里的枪还在冒烟,“鬼子攻破东门了!”
王铭章猛地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没说话,只是把帽子扣紧,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擦掉脸上溅上的血点。他低声说:“告诉弟兄们,不要慌,敌人来了,我们就迎上去;他们退了,我们就追上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日军果然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踩在人心上。机枪扫射时发出的声音,像无数只野狗在狂吠,震得人耳膜发痛。一名川军战士倒下了,临死前还紧紧攥着刺刀,指甲缝里全是血。他最后看了一眼天,阳光正好,照在他苍白的脸庞上,仿佛他在笑。
“他们在笑什么?”一个日本兵蹲下来,翻看那名川军的尸体,皱眉道,“这人根本不像个军人。”
“也许他不怕死。”另一个士兵冷冷地说,“你们中国人总是这样,宁愿死也不投降。”
“不,”王铭章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不怕死,是因为我们知道,活着的意义比死更重要。”
他拔出腰间的短刀,一刀插进那个说话的日军胸口,动作干脆利落。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的,带着死亡的味道。他低头看着那人挣扎的眼神,轻声道:“你不懂,我们守的是家,不是命。”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远处传来爆炸声,大地颤抖,空气中炸裂出火光般的色彩。王铭章抬头望向天空,云层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知道,这场仗不会赢,但他必须打下去——为了台儿庄,为了徐州,为了千千万万个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
夜幕降临,藤县已成废墟。残垣断壁间,还有未熄灭的火焰,映红了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王铭章坐在一处倒塌的庙宇门口,靠着一根断裂的柱子,手里握着一封信,是妻子写的,字迹歪斜,墨迹有些晕开,像是哭过。
“你若归来,我便为你煮一碗红油抄手。”她写道,“若你不归,我就守着这碗汤,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