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我们只剩二十人,其实我们还有三个人藏在地下。”姚子晴压低嗓音,“一个是炊事员老张,一个是卫生员小林,还有一个……是我弟弟。”
“你弟?!”马静海瞪眼,“你说的是姚子清?!”
“对。”姚子晴点头,“但他已经不在了。”
“啥?!”四人齐声炸锅。
“他在昨夜突围时,故意引开敌军火力,让我带魏建臣走。”姚子晴声音微颤,“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活着回来,告诉所有人——我不是逃兵,我是替大家死的。’”
空气瞬间凝固。
连炮声都好像停了一秒。
“操!”阿强咬牙,“这哥们儿太狠了,把自己当诱饵,还顺带教我们做人!”
“这不是教做人。”江玉娇抹泪,“这是用命换命。”
此时,日军再次冲锋,脚步整齐如鼓点,枪口闪着寒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的进攻伴奏。
“来了!”马静海大吼,“准备战斗!”
“等等!”莫晓妍突然拉住他,“你看那边!”
远处,月浦方向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像是有人在天上放烟花。
“那是谁?”阿强问。
“98师294旅583团。”姚子晴目光锐利,“他们在守月浦,一旦失守,罗甸主力全完蛋。”
“所以呢?”阿强皱眉。
“所以我们必须守住保山,哪怕只剩一个人。”姚子晴一字一顿,“因为保山不死,月浦就不塌!”
“懂了!”阿强拍大腿,“这不是保卫一座城,这是给另一支队伍送氧气瓶!”
“没错!”姚子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们听着——
我不怕死,但我怕你们不懂什么叫‘责任’!”
“那你怕不怕疼?”莫晓妍试探性地问。
“怕啊。”姚子晴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疤,“但这疼,比不上我心里的痛。”
“啥痛?”江玉娇追问。
“就是——”她顿了一下,眼里泛起红光,“看着兄弟一个个倒下,而我只能站着,动不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撼。
“你不是站着不动。”马静海走上前,拍拍她的肩,“你是站着发光。”
姚子晴笑了,眼角有泪,嘴角却扬起:“那就让我发光到最后!”
下一秒,日军冲锋号响起,战鼓擂响,大地颤抖。
姚子晴猛地拔出佩刀,高举过头顶,
阳光洒在刀锋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兄弟们!”她嘶吼,“跟我冲!杀鬼子!”
那一瞬间,不是什么英雄主义,
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信念——
为了活下去的人,去死;为了活着的人,去拼。
战士们跟着她冲出去,脚步沉重,却坚定如铁。
他们不再是士兵,他们是火焰,是雷霆,是永不熄灭的魂。
“轰!”一声巨响,一颗炮弹落在身边,泥土飞溅,呛得人睁不开眼。
“咳咳咳!”阿强吐了一口灰,“妈呀,这味道比我奶奶煮的猪蹄还冲!”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塞进棺材里!”江玉娇一边躲子弹一边骂,“记住——我们现在不是演戏,是在拼命!”
“我知道!”阿强喘着气,“可我觉得……我们赢了。”
“为啥?”莫晓妍问。
“因为我们敢喊,敢冲,敢哭,敢笑。”阿强咧嘴,“不像那些躲在后面装英雄的家伙。”
姚子晴听到这话,笑了。
不是苦笑,是真正的笑。
“你说得对。”她说,“真正的英雄,不是不怕死,而是即使怕,也要往前走。”
那年八月十日,天还没亮透,风里带着铁锈味儿和炊烟的焦香。陆景荣站在营房门口,靴子踩碎了一地露水,像踩碎了无数个未完成的梦。
他穿着崭新的军装,肩章闪得能照出人影——不是为了炫耀,是怕敌人认不出他是谁。七叔叼着旱烟袋,蹲在门槛上,眼神比炮弹还沉:“你这小子,升官了就忘了根?”
“七叔,”陆景荣弯腰系紧鞋带,声音不高,“我哪敢忘?当年咱俩在泥巴地里滚过,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时,我还以为自己活不过今晚呢。”
“可你现在是参谋长!”七叔猛地站起,烟斗差点戳到他鼻梁,“不是连长!不是排长!你是要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别拿命换荣誉!”
“哎哟喂,”陆景荣抬头一笑,眼角有细纹,却亮得像星,“您这是心疼我,还是怕我死了没人给您讲笑话?”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火苗,“可要是我不去,谁替他们挡子弹?谁替那些兄弟们喊‘冲啊’?”
七叔愣住,手一抖,烟灰掉进土里,没响。
第二天凌晨,月浦阵地上,枪声炸得耳朵嗡嗡响,像是有人把整个战场塞进了耳朵里。陆景荣一手握望远镜,一手按着胸口——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妈的,这鬼天气,闻着全是火药味儿。”副官皱眉,鼻子快抽抽断了,“我都快闻出眼泪来了。”
“别废话!”陆景荣吼了一声,声音盖过炮响,“给我盯住东边那个高地!小鬼子要抄咱们后路!”
“明白!”战士应声,嗓门比他还大,“团长,您小心点,别让炮弹把你变成烤串儿!”
“放心,我这身骨头硬得很,比你们这些年轻人结实多了!”陆景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再说,我还没见过我家那位姑娘长大呢。”
话音刚落,一颗炮弹呼啸而来,速度快得像阎王爷追债。
轰!
大地震颤,硝烟扑面而来,带着烧焦木头、血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然后爆裂成千万片碎片。
等烟尘散去,人们看见陆景荣倒在地上,一只手还死死攥着望远镜,另一只手伸向天空,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团长!!!”战士们冲上去,哭喊声撕破夜空,比枪声更刺耳。
那一刻,时间停了。风也静了。只有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像一首即将唱完的歌。
“别哭……”他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告诉弟兄们……打赢了,我就回来娶她。”
“谁?”副官哽咽着问。
“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他嘴角动了一下,仿佛看见了她,“她说过,等我凯旋那天,会给我煮一碗最烫的面。”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
那一夜,月光惨白如刀,洒在他脸上,像一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