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竹影婆娑。
张之维手里的破水壶停在半空,壶嘴还挂着一滴欲坠未坠的水珠。
他直起腰。
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没了往日里沾满泥土的邋遢劲儿,反而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遮天蔽日的柳树冠,嘴角勾起一抹有些无奈的弧度。
“柳祖,您这可是给我找了个苦差事。”
他放下水壶,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拍了拍袖口上的灰尘。
那双平日里总是眯着、透着几分精明与市侩的老眼,此刻缓缓睁开。
眸光清亮,深不见底。
原本佝偻的身躯,并没有刻意挺拔,却仿佛在一息之间,与这身后的万亩竹林、脚下的巍峨龙虎融为了一体。
一步迈出。
他的身影像是融入了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淡去。
山门前。
空气焦灼得仿佛能点燃火星。
那些由马仙洪制造的半机械傀儡,正虎视眈眈地围着那群所谓的正派人士。
王蔼脸色阴沉,正要挥动拐杖再次出手。
忽然。
一阵清风拂过。
没有惊雷炸响,也没有炁劲翻涌。
就这么突兀地,在那高耸的山门牌坊下,多出了一个人影。
一身旧道袍,脚踩千层底布鞋,手里空空如也。
就像是这山里随处可见的一个扫地老道,刚干完活,出来透口气。
但就在他出现的这一刻。
原本躁动的机械傀儡群,齐刷刷地停止了动作,整齐划一地向后退开半步,仿佛在恭迎君王。
王蔼举起的拐杖僵在半空。
陈金魁手里的铜钱叮当一声落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这个老道身上。
明明没有任何气势外放,甚至感觉不到他体内有炁在流动。
可站在那里,他就是天地中心。
“张……张之维?!”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张脸,声音都在打颤。
“怎么可能?他身上的金光呢?他的气势呢?怎么看起来……跟个普通老头没两样?”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老天师被废了?”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张楚岚站在石阶上,看着自家师爷这副打扮,咧嘴一笑,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摆好了看戏的架势。
张之维并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他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视线在满地的狼藉上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好好的山门,弄得这么脏,扫起来怪麻烦的。”
他叹了口气,像是真的在心疼这地砖。
“装神弄鬼!”
一声暴喝打破了寂静。
人群前方,一个身穿褐色短打、肌肉虬结的老者走了出来。
崆峒派,罗长老。
这老头在异人界也是个暴脾气,练的一身横练功夫,此时见张之维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儿立马就上来了。
“张之维!少在这儿摆谱!”
罗长老指着张之维的鼻子,唾沫横飞:“既然出来了,就给个痛快话!把王也交出来,把风后奇门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拆了你这龙虎山!”
张之维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罗长老是吧?”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苍老,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老道我记得,三十年前那一届罗天大醮,你也来过。那时候你还要喊我一声师兄,怎么现在,连这点规矩都忘了?”
罗长老脸色一红,随即恼羞成怒:“少废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龙虎山藏污纳垢,人人得而诛之!你若是不让开,连你一块打!”
说着,他周身褐色的炁猛然爆发。
脚下的青石板寸寸碎裂。
罗长老像是一头蛮牛,裹挟着千钧之力,朝着张之维冲了过去。
那是崆峒派的绝学,开山莽牛劲。
这一撞,便是一辆坦克也得变成铁饼。
王蔼和陈金魁都没动,他们正好借这莽夫的手,试探一下张之维现在的虚实。
面对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张之维动都没动。
他只是抬起手。
那只手干枯、瘦削,皮肤上布满了老人斑,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
然后,轻轻往前一推。
动作慢得像是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
没有金光咒。
没有雷法。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推。
然而。
冲到半途的罗长老,脸色骤变。
在那只手抬起的刹那,他感觉自己周围的空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变成了坚硬的水泥,挤压着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真罡,在那只手掌面前,脆弱得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
啵。
一声轻响。
罗长老身上的褐色炁焰直接熄灭。
紧接着。
那只手掌印在了他的胸口。
甚至没有接触到他的衣服,隔着半寸的距离。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那掌心喷薄而出。
罗长老眼珠子暴突,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以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倒飞出去。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抛物线,越过人群,越过树梢,足足飞出了一百多米。
砰!
身体重重砸在远处的一块巨石上。
巨石粉碎。
罗长老像一滩烂泥一样滑落,胸口塌陷,不知死活。
山风卷过。
原本喧闹的人群,此刻死一般寂静。
就连王蔼握着拐杖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没有动用任何术法。
没有调动一丝一毫的天地之力。
纯粹的……境界压制。
张之维收回手,把手掌在道袍上蹭了蹭,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重新揣起手,半眯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龙虎山,不是尔等放肆的地方。”
“还有谁想拆山门的,站出来,老道给他松松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