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不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接下来又陆陆续续遇到了好几个。
不过这些大婶儿的说辞好像是有模板的,查重率高得惊人。
问题是,这些大婶离开时都是各奔东西,甚至互不认识。
这种情况让许平阳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啥。
不过一波大婶走了,又来了另一波大婶,说的话也差不多。
先是拿他开玩笑,然后又郑重其事说了下屯粮的事。
说完了屯粮的事离开前,还和他开了个荤段子玩笑,眼睛直往下瞄。
这样,不到五十丈的路,他愣是没走出去。
“许郎君,倒是巧了,我正好要找你呢。”
在许平阳已经被拦得自己都头大时,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便见大婶中间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戴着玉镯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外带,他也顺势走出了人群,缓了口气。
正要抬头感谢,低着头一眼看到了身前绸缎比甲里一片雪白。
他心头“咯噔”一下,默默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却见是个娴静的端庄妇人,可不就是王三娘子王绾琇么?
不等他道谢,王绾琇看了眼周围正说着悄悄话嚼舌根看着的大婶,笑了笑,直接拉着许平阳朝前走去。
直到走得有些远,王绾琇才放下许平阳的手道:“许真人,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不知多少人家都想把姑娘塞过来,有些可以尝尝,有些却是碰不得,有些可以尝却不可以留,有些则是穿肠毒药。”
许平阳先行礼道:“多谢三娘指点。唉,其实我清静惯了,身边有阿兰伺候着也足够。大妈们也是好心,我也不能折了人家心意。”
王绾琇想了想道:“郎君一个人住……这般不会憋得慌么?”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脸红,不过脸上仍旧平静。
这就很奇怪,看着好像陡然间气色变好了似的。
让她本就瞧着年轻的脸庞,一时间又年轻了十岁,好似二十多岁的姑娘似的。
“呃,也不会……太忙了,也没时间有些这想法……”
王绾琇背过身去道:“你也不必害羞,人伦之事,人之常情。”
“我没害羞……”
“我那来了个丫鬟,已是调服好了,本来扔过去伺候琰荷的。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后,性子虽没变,折腾劲却又换着花头,说什么自己有手有脚……有手有脚,便是她嫌自己洗衣服麻烦,洗了一半扔那跑出去玩泥去了。那丫头放着也放着,回头去你那伺候也是一样的。”
“三娘,可我那也不缺啊,家里活计楼兰一个人做都够。”
“郎君,我知你怜惜人,可渎河雅苑那现在人多眼杂,楼兰一个胡人姑娘,多少有些不方便。你让她帮你处理内务,这没问题。可家里头若来了客人,需要门房,也需要端茶送水招呼人的跑腿的,又如何是好呢?楼兰那姑娘人一来便戴上了面具,以后人多了,整日戴着面具也不便吧?”
“这……”许平阳沉默了,因为确实很在理。
别说王绾琇怎么说,其实他也心疼楼兰。
这姑娘现在每天要采买材料,做佐料,售卖,回头还要洗衣服烧水,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得挤出来修炼,实在不易。
多一个人,却也轻松些。
王绾琇继续劝道:“郎君放心,那姑娘已调教好了。那姑娘原本便是官家子女,其母乃是妾室,相貌不差,也是书香门第,自小琴棋书画、女红算账便不弱。本来是养好了与大姓结亲的,只是案发了,还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好在,她本就是金丝雀,什么也不知,这才充入教坊司。这姑娘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苦,进了教坊司后因性子开朗,便被嬷嬷护了起来。可护她的嬷嬷因护着其她姑娘,被人给打死了。她气不过便上去与人拼命,伤了脸,虽是破相,可也因此不再需要在前面伺候人赔笑,转去后面洗衣做饭烧水收拾污秽。我看她比较安分,手脚勤快,年纪也小,比较好教,这才买了下来。家里大事尽管让楼兰拿着,小事什么的,差遣这姑娘便是。”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娶的妻子不在乎多漂亮,甚至不需要家世多好,但一定得贤与能。
有能方可守家,有贤方可安家。
教导子女经营家里的各种事务,都归妻子来管。
一个好的妻子,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宁缺毋滥。
所以男人对自己正妻说话是不可能颐指气使的,基本都是商量着来,甚至受点气也很正常,那受了气谁来安抚,自然得是妾。
没有妻和父母的情况下,纳妾才能自己做主。
有父母没妻,父母做主。
有妻子有父母,也必须妻子做主,绕过妻子这事,别说在江南国法律上不合法,甚至在前朝、前前朝……哪怕辽人南下那些年都不合法。
所以妾的角色,就是个为解决一些事存在的功能性角色。
正因如此,一般妾都必须漂亮身材好,也得懂事,就是靠着这个吃饭的。
妾的姿色各方面,要求都不低,这里面还有一个刚需便是,妾生的姑娘可以用来养着笼络人,不用太心疼,正妻的女儿严格来说,地位不低。
至于像六姓这样的门阀,基本操作都是家族内部竞争上位。
你没有能力,各方各面都不行的话,嫡系也只能当路边一条。
就算自己老爹现在说了算,那自己老爹也不能让个废物继承家业嚯嚯。
王绾琇说这些,也是告诉许平阳,这姑娘你放心用。
许平阳却觉得有些惊奇道:“那个……三娘……”
“嗯?”王绾琇听出疑惑,转过身来看着他。
“这教坊司的姑娘可以随意买卖?”
“当然不行。”王绾琇有些无奈道:“理论上来说是不行的。教坊司里的女子,全都是犯官家属,她们在教坊司里的收益全纳入礼部归国有。他们自身就是官奴,其实有些人也不是怎么干净。不允许买卖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提防有些人不良用心。这姑娘也是我花费了一番周折弄来的,毕竟她从事伙房,倒也合理。可以买卖的官奴直接去找人牙子就行。”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牙指的是牙行,中介的意思。
不是说谁都可以当人贩子的。
没有官府许可的人贩子,和偷抢盗卖人口没任何区别,按照江南国法律是要受凌迟处死的,不过很多人贩子一旦被捉住,就会想方设法被打死。
也不是谁都可以去官府当人牙子,这属于胥吏的一种。
这些人东西市就有,就在路边,锁链柱子上拴着几条人。
这些人都是官奴身份,买回去敢逃,直接打死。
到死后去官府报备一声,甚至都不用付赔偿。
官府会派遣仵作确认,如果确实是因为逃跑打死的,那就没事。
如果不是,是另有原因的,人家当官奴被打死,就拿你来充官奴。
这里面门道不浅,水也颇深。
许平阳实在不清楚这里面要注意的点,请教完王绾琇后这才放心。
王绾琇见许平阳总算答应了,方才施施然道:“郎君且去忙,时间有些耽搁,我也该回了,回头我差人给你送去……对了,回头家中采买也交由那孩子吧,陈家的饭不好吃。”
“三娘且慢,琰荷那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宗家本来已差人到了半路上,却收到了郎君力擒四境剑修的消息,这又折了回去。我这儿也刚收到信,全托郎君的福,石桥峪这儿的本家香堂日子要好过不少。二哥想要答谢,我说许郎君不缺你谢,我这儿送个丫头过去好生服侍照料,让许郎君能安心在外做事,这便是最大恩谢了。人家现在是真人,也不差你这小门小户的一点鸡零狗碎……”
说到最后,王琰荷好似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一个瞧着三十来岁的人,倒是有些姑娘气了。
许平阳听了连忙道:“多谢了,还真是及时雨。”
王绾琇侧脸看着他,白了一眼道:“郎君若真有心想谢,得了空来我那小筑,陪我喝茶偷空,可莫要红口白牙的,下次一定了。”
“我哪有……”
“眼下整个石桥峪皆知,许师傅最爱说的两句话,一句是‘我不是和尚’,另一句是‘下次一定’,成了成了,我先走了……”
说这两句话时,王绾琇再没忍住,连忙走开,却是掩着嘴边走边笑。
瞧着那缱绻离开的身影,许平阳满脸疑惑。
“怎么了许师傅?”季大鸟正好走过来问道。
许平阳看着他道:“有人说我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之一是下次一定,还说全石桥峪都知道了,我有吗,这谁造的谣?”
季大鸟沉默地看着他道:“流言而已,莫要当真。”
“也是……”
“虽说流言也不尽然都是假的,可毕竟是流言嘛。”
“你这话……”
“我没别的意思,许师傅莫要多想……哦对了许师傅,那东西弄好了。”
“走走走,赶紧带我去瞧瞧。”
许平阳听得顿时脸色惊喜,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两人走入了同林围后院,一眼便看到了这里停着的一辆小板车。
这小板车和寻常板车不同,上面是有一个用油布做的顶棚的,车位还绑着一根竹管,里面缠着一面木片方旗,写着“档”字。
……